那张油腻的胖脸，那虚伪到令人作呕的关切笑容，还有那双死死黏在照片上、闪烁着精明与算计的小眼睛，组合成一种令胤禩极其不适的感官冲击。
此人衣着花哨，一件紧绷的条纹衬衫几乎兜不住他圆滚的肚腩，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恶俗的金链子，整个人透着一股市侩而廉价的浮夸感。胤禩在朝堂后宫见惯了各种口蜜腹剑、衣冠禽兽，但像这般将“我不是好人”几乎写在脸上的，倒也少见。
“赵哥？”苏念念似乎认识来人，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但更多的是不易察觉的疏离和一丝……警惕？“您怎么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念念妹子，”被称作赵哥的男人这才把目光从照片上艰难地拔出来，挤进门，手里还拎着一袋一看就是楼下小卖部买的、最便宜的苹果，“小艾出了这么大事，我这个当哥哥的能不来看看吗？真是的，多危险啊！”
他嘴上说着关切的话，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又在胤禩身上扫了一圈，重点在他苍白的脸色和打着点滴的手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评估他的“伤势”和“价值”。
胤禩没有立刻说话。他本能地对这个人充满厌恶和戒备，就像看到了一条滑腻的毒蛇。但他更深知，在这种敌友不明、信息匮乏的情况下，贸然表露情绪是最愚蠢的。他只是微微蹙着眉，维持着虚弱和茫然的状态，静静地看着对方表演，大脑飞速运转。
这个人认识原身，而且关系似乎并非简单的“哥哥”。他那句对照片的评论——“还留着跟张老师的合影呢？真是重情义啊”——听起来可不像什么好话，语气里的那点讥讽和意外，瞒不过胤禩这种揣摩人心的高手。
“小艾啊，感觉怎么样？脑子还清楚不？”赵哥把苹果随手放在床头柜上，拉过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下，身体前倾，带来一股浓重的烟味和古龙水混合的怪味，“听说你失忆了？真的假的？连我赵得柱都不认识了？”
赵得柱？胤禩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同样充满市井气的名字，面上依旧是一片空白，缓缓摇头。
“啧，这可麻烦了……”赵得柱搓了搓手，小眼睛里闪烁着精光，“那你肯定也不记得之前谈好的那个本子了吧？那个民国小少爷的角色，我可是费了老鼻子劲才从王导那儿给你争取来的试镜机会！下周三！这……你这状态怎么去？”
角色？试镜？本子？
胤禩捕捉到这些关键词，结合之前看到的表演书籍和笔记，心里大致有了猜测：原身艾胤思，似乎是个渴望成为“戏子”（演员）的年轻人？而这个赵得柱，听口气像是中间牵线搭桥的？类似于……戏班头目或者……经纪人？
见胤禩没反应，赵得柱似乎有些急了，语气加重了些：“小子，我可告诉你，为了你这个机会，哥哥我人情也搭了，饭也请了，前期投入可不少！你现在给我整这出失忆？到时候放了王导鸽子，以后在这行里你还想不想混了？”
这话语里的威胁和施压意味，几乎毫不掩饰。
苏念念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赵哥，他是真的受伤了，医生说要静养！而且他什么都记不起来，怎么去试镜啊？那不是更得罪人吗？”
“哎呦我的念念妹子，这圈子里谁容易啊？”赵得柱撇撇嘴，“机会不等人！摔一下脑子而已，养两天不就行了？说不定到时候就好了呢？”他说着，又转向胤禩，语气放缓，带着一种诱哄，“小艾啊，你再努力想想？那个本子真的不错，虽然是男西号，但人设出彩啊！演好了说不定就能露脸了！你不是最想演戏了吗？跟你那个……张老师一样。”
他又提到了“张老师”，并且刻意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胤禩的表情。
胤禩心中冷笑。威逼利诱，画饼充饥，这套路他简直太熟悉了。这个赵得柱，根本不在意艾胤思的死活，只关心他那点“投入”能不能收回成本，甚至赚上一笔。而且，他似乎很在意自己是否真的“失忆”，尤其在意自己关于“张老师”的记忆。
那个张老师，看来是关键。
胤禩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照片，声音依旧虚弱，却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痛苦：“张老师……我……好像有点印象……但又很模糊……头很痛……”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着赵得柱的反应。
果然，赵得柱的胖脸上肌肉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虽然很快又被虚假的笑容掩盖，但没逃过胤禩的眼睛。
“想不起来就别硬想了，养病要紧，养病要紧。”赵得柱忽然话锋一转，变得异常“通情达理”起来，他甚至站起身，拍了拍胤禩没打针的那边肩膀（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哥哥我呢，也就是来看看你，没别的事。你好好休息，试镜的事……我再想办法周旋周旋。”
他这话说得漂亮，但胤禩听出了其中的言不由衷和暂时退却。对方似乎在确认了什么，或者被什么打断了计划。
“哦对了，”赵得柱像是刚想起什么，从皮夹克里掏出一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你的破手机，掉河里的时候摔坏了吧？估计也不能用了。你先用着我的这个旧的吧，里面存着我的号，有什么事……尤其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了，赶紧给哥哥我打电话，啊？”
他将一个更旧、更破的手机不由分说地塞进胤禩手里，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
这绝非好心。这是监控，是试探，是一条拴在他脖子上的绳子，随时准备勒紧。
胤禩看着手里那个冰冷的、布满划痕的“妖器”，如同握住了一块烙铁。但他没有拒绝，只是低低地说了声：“……谢谢赵哥。”
“客气啥！都是自己人！”赵得柱哈哈一笑，又假模假样地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这才晃着肥胖的身躯走了。
病房门关上，压抑的气氛却并未消散。
苏念念看着胤禩手里那个破手机，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个赵得柱……他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他以前可抠门了，就知道压榨你们这些小孩……”
胤禩抬起眼，看向苏念念：“你……很了解他？”
“也不算很了解，”苏念念撇撇嘴，“我在影视城那边的咖啡店打工，经常看到他带着一帮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能介绍进组当明星，其实好多都是骗去当背景板或者干杂活的，抽成还特别狠。你……你之前好像还挺信他的。”
胤禩沉默着，手指轻轻划过那张合影照片上“张老师”温和的脸。看来，原身艾胤思的处境，比想象的更复杂。渴望机会，遇人不淑，还有一个关系不明的“师傅”……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进来的是那位王护士，她手里拿着一张单子，表情公事公办：“3床艾胤思，这是截止到今天上午的费用清单，你们家属去一楼收费处交一下预缴款吧，账户里余额不多了。”
她把单子递过来。
胤禩接过那张印满了密密麻麻项目和数字的纸，只看懂最下面那个触目惊心的总额：￥4,836.72
他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钱。
这个现实到冰冷的问题，如同终审判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面前。
没有钱，他就无法继续待在这个能保命的“医馆”。
没有钱，他可能下一秒就会被赶出去，流落街头。
没有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将寸步难行。
苏念念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
王护士看了看他俩，尤其是胤禩那瞬间失血的脸色，语气放缓了些：“尽快想想办法吧。或者……刚才那个来看你的，是你老板？看他好像挺有钱的，能不能先……”
找赵得柱借钱？
胤禩几乎能想象到那会是怎样一副场景。那无异于与虎谋皮，自投罗网。
他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缴费单，又看了看手里那张合影，最后目光落在那部破旧的、属于赵得柱的手机上。
活下去的代价，第一次如此具体而残酷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