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尧踩着一片片的镜面碎片离开了图书馆深处,打开系统地图,发现地图上面的红色感叹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提示字。
脚下的镜面碎片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每一步落下,杨子尧都感觉自己踩在无数个支离破碎的倒影上,那些倒影扭曲、变形,映照着他此刻同样破碎不堪的灵魂。
图书馆深处的幽暗仿佛渗透进了他的骨髓,冰冷而粘稠。他强迫自己移动,依靠着系统地图上那个突兀的、取代了红色警报的提示——“图书管理员”。
逃离?不,更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走向一个早已设定好的结局。地图边缘,那个被缚的人影轮廓模糊,如同一个粗糙的剪影。
杨子尧走上前,没有丝毫犹豫,手轻易地穿透了那虚无的形体,将小雅那块沾染着血迹和冰冷触感的身份牌,轻轻放置在那片空洞之中。
“又是你们神明的游戏…”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在空旷的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却又无比微弱,“…不是吗?拿一个玩家…来测试我。”
测试什么?
测试他在面对同伴哪怕是虚假的同伴死亡时的反应?
测试他是否能在绝望中保持所谓的“理智”?
还是测试他内心深处,那点可怜的人性光辉,是否能在极致的黑暗中依然闪烁?
他原以为自己足够坚韧。经历了那么多副本,见惯了背叛与杀戮,他以为自己早已磨砺出一颗磐石般的心,能够冷静地分析,理智地判断,只为最终的目标——那本象征着无上智慧的黑色秘籍。
他提取了它,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世间所有的秘密与重量。
“叮——”
清脆的系统提示音,此刻却如同丧钟,毫无征兆地在他意识深处轰然炸响。
“游戏结束,参与玩家人数1人,存活玩家人数1人。”
冰冷、精准、毫无感情的字句,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杨子尧的脑海,然后猛地搅动。
嗡——
世界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又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般僵硬。
眼睛死死盯着那行字,每一个笔画都在视野里扭曲、放大、变形。
1人?
参与……1人?
存活……1人?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一股冰冷的、带着腥气的洪流猛地从胃部翻涌上来,直冲咽喉。
他死死咬住牙关,额角青筋暴起,才将那阵强烈的呕吐感压下去。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冰冷粘腻。
小雅…还有图书馆里那些因为贪婪、因为恐惧、因为猜忌而互相残杀的身影…
那个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新人…
那个试图抢夺秘籍而被镜面吞噬的壮汉…
那些此起彼伏的惨叫、咒骂、哀求…
所有!所有的一切!
都是假的?!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他,比图书馆深处的黑暗更令人窒息。
他以为自己置身于一场残酷的人性试炼场,在鲜血与死亡中艰难跋涉,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内心那点摇摇欲坠的底线——试图在深渊的边缘保持一丝清醒。
他以为自己看到了人性最深的黑暗面:贪婪、自私、怯懦、疯狂。他为此痛苦,为此挣扎,甚至一度感觉那根名为“信念”的心弦已经不堪重负,发出了即将崩断的哀鸣。
他以为自己承受的是真实的罪恶与死亡带来的重压,是直面人性深渊所带来的精神折磨。
结果呢?
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精心编排的、针对他一个人的木偶戏?!
那些鲜活的生命,那些复杂多变的表情,那些临死前的绝望眼神…都不过是冰冷程序模拟出来的数据流?
是神明或者说这该死系统背后的操纵者为了看他一个人在舞台上表演“挣扎求生”而设置的背景板?
“呵…呵呵…”低沉的笑声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滚出来,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
那笑声在寂静的图书馆边缘回荡,显得无比凄凉。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这双手,刚才还试图去“安葬”一个虚假的亡灵。
这双手现在,它们干干净净,却感觉沾满了比血更粘稠、更恶心的东西——一种被彻底愚弄、被当成小白鼠肆意玩弄后的屈辱和虚无。
人性?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意识里。
他怀疑过人性之恶,在目睹那些虚假的自相残杀时,他感到彻骨的寒冷和失望。他甚至怀疑过自己是否也在被这环境侵蚀,变得冷血。但现在,他怀疑的根基被彻底抽走了…
连怀疑的对象都是假的!
他所有的痛苦、挣扎、对道德的坚守、对人性黑暗的恐惧与厌恶…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就像一个演员,在舞台上倾情投入,为角色的悲剧命运痛哭流涕,以为自己演绎着最深刻的人性冲突,结果幕布拉开,台下空无一人,只有操纵提线的导演在冷漠地看着,嘴角带着一丝嘲弄。
他的挣扎有意义吗?
他的痛苦有价值吗?
他努力想要保持的那点“人性”,在神明眼中,是否也只是剧本里一个设定好的、用来观察反应的参数?
“假的…全都是…假的…”杨子尧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呓语。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灵魂被彻底掏空后的虚脱。
支撑他一路走来的某种东西——对真实世界的认知,对自身行为价值的判断——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化作比脚下镜面碎片更细、更无意义的尘埃。
他踉跄了一步,膝盖一软,重重地单膝跪在了地上。坚硬的地面撞击着膝盖骨,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但这疼痛反而让他感到一丝微弱的“真实”。他低着头,急促地喘息着,视线模糊地聚焦在眼前一小块光滑的镜面碎片上。
碎片里,映出一张苍白、扭曲、布满冷汗和茫然的脸。
那是谁?
是他吗?
还是一个被神明(系统)设定好程序、在虚拟舞台上独自表演着“人性挣扎”的木偶?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那本刚得到的、象征着无上智慧的黑色秘籍,此刻静静地躺在他手中,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一座冰冷的墓碑。它真的是智慧的象征吗?还是这荒谬游戏里,另一个更深的、更令人绝望的陷阱的开端?
无边的黑暗,并非来自图书馆的阴影,而是从他被彻底撕裂的内心深渊中,汹涌地弥漫开来,将他吞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虚无感即将把他完全淹没时,一声熟悉的、毫无感情的提示音,如同冰冷的机械爪,强行刺入了他的意识。
“叮——”
【游戏结算中...】
【鉴于本次游戏表现卓越...】
冰冷的系统光屏无视他的崩溃,自顾自地在他眼前展开,流淌出毫无温度的文字:
【技能:净化】-等级S级
【健康药水—10支】–晶莹的红色液体图标闪烁着微光。疗愈肉体?他此刻灵魂的裂痕,岂是这种药水能填补的。
【图书管理员的悲鸣5次】(有限道具)说明:可以发出悲鸣,封闭敌人五官60min
【升级药水10支(15支可将A级升至S级)】
杨子尧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不过是延长他在这残酷游戏中挣扎时间的工具。
【未知碎片—1片】说明:???。
又一个谜题,又一个“神明”抛下的诱饵。他看着它,如同看着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入口。
【能量点—5点】
【积分—1000点】
当前积分2000点,能量点5点,碎片2片。
【界域行者】第三技能解锁——【玩家感知】制动状态。
列表简洁、高效,像一份冰冷的工资单。没有祝贺,没有评价,只有纯粹的物质给予。仿佛他刚刚经历的信仰崩塌、人性幻灭,都只是完成了一项普通的任务指标。
杨子尧的目光扫过这些奖励。
没有一丝获得奖励的喜悦。这些冰冷的数字和图标,反而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此刻的处境——一个在神明棋盘上被随意摆弄、被提供“道具”以继续游戏的棋子。他拼尽全力,甚至付出了内心的崩溃,换来的只是系统程序化的“卓越表现”判定和一堆冰冷的“物品”。
他缓缓站起身,膝盖的钝痛提醒着他物理上的存在。他沉默地将所有奖励收纳入系统空间。动作机械,眼神空洞。
图书馆深处似乎传来细微的碎裂声,是那些镜面还在持续崩塌吗?还是他内心最后一点对“真实”的期待彻底粉碎的声音?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放置了小雅身份牌的虚无人影所在的位置,那里空无一物,仿佛从未存在过任何东西,连同他归还身份牌时那点微弱的、试图证明自己“人性未泯”的举动,都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
“呵…”一声短促、毫无温度的笑声从他唇边溢出,随即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转身,没有丝毫留恋,走向图书馆边缘那扭曲光线的出口。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拉得极长,孤绝而冰冷,仿佛与这片刚刚上演了残酷幻境的空间彻底割裂。
奖励已发放。
游戏已结束。
而他内心的游戏,或者说炼狱,才刚刚进入一个更冰冷、更绝望的阶段。信任?团队?人性?这些词在他此刻的认知里,已经和那些虚假的NPC一起,化作了脚下的尘埃。
前方,只有更深的迷雾和更残酷的未知。而他,将独自前行。
冰冷的奖励被纳入系统空间,如同投入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图书馆出口扭曲的光线将杨子尧的身影吞噬,将他带离那个由谎言构筑的幻境牢笼。然而,幻境虽破,内心的冰封却更厚了一层。
他没有丝毫停留,目标明确——论坛(归墟)。
那是玩家们交换情报、宣泄恐惧或炫耀战力的虚拟广场,充斥着真伪难辨的信息与赤裸裸的欲望。
对杨子尧而言,这里不是社交场,而是情报的矿场,需要他用最精密的思维筛子过滤掉无用的沙砾,攫取有价值的矿石。
信任在这里是奢侈品,更是致命的毒药。他唯一能依靠的,是自己的判断力。
意识沉入一片由无数光点、文字流和简陋界面构成的虚拟空间。
嘈杂的意念交流如同背景噪音,杨子尧熟练地屏蔽掉无意义的情绪宣泄和低级的交易信息,思维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直接刺向关于世界本质和进阶路径的核心讨论区。
大量的信息碎片涌入他的感知:
·“飘渺之地就是个新手村!资源贫瘠得可怜!”
·“听说‘熔火之心’小世界遍地是稀有矿石,怪物掉落的材料都是极品!”
·“‘永夜之庭’才刺激,专精暗影和精神系技能的圣地…”
·“别做梦了!知道离开这里的名额有多难抢吗?”
杨子尧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快速捕捉着关键词。
他过滤掉吹嘘和抱怨,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描述相对客观、逻辑自洽的帖子上。很快,几个反复出现的关键词串联起来,勾勒出冰冷而残酷的真相:
世界上不止“飘渺之地”,存在众多被称为“小世界”或“次级位面”的区域,环境、资源、规则各不相同,远非“飘渺之地”这个初始区域可比。而“飘渺之地”的定位确如新手聚集地,资源相对匮乏,是筛选和淘汰的第一道关卡。
想要离开“飘渺之地”,进入更高级小世界的途径,并非自由选择,而是通过一年一度的残酷竞赛。整个“飘渺之地”数以百万计的挣扎求存者中,每年仅有一百个名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硝烟,论坛里的讨论热度飙升,焦虑、野心、绝望的情绪交织——年度晋升竞赛,即将开启。
“一百个…”杨子尧在心中默念这个数字,冰冷的现实感比图书馆的幻象更沉重。百万分之一的生存概率?不,是百万分之一的进阶机会。
竞争的本质是生存,是变强的唯一通途。他脑中瞬间计算着可能的规则、对手的强度、需要做的准备。
团队?合作?这个念头刚浮现就被他碾碎。在百万竞争者中争抢一百个名额,信任只会成为勒死自己的绞索。
他必须更快,更强,更独。
就在他沉浸于情报分析与未来规划时,几个熟悉的气息闯入了他的感知范围。
即使是在虚拟的论坛空间,玩家独特的能量波动和精神印记也难以完全隐藏,尤其是刚并肩作战过的人。
杨子尧的思维瞬间从宏观情报拉回微观警惕。
他没有移动,甚至没有特意“看”过去,但【NPC视角】已经无声锁定。
不远处,三个身影正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正是雷烈、影刃和林语。
雷烈的声音依旧洪亮,带着惯有的直爽,但此刻也多了几分凝重:“…竞赛!老子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必须去‘熔火之心’,听说那里的锻造大师能把这盾牌淬炼到传说级。”
影刃沉默地站在一旁,如同一道融入背景的影子,但杨子尧能感觉到他比在森林里更加紧绷,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显然也收到了竞赛的消息。
林语推了推眼镜,即使在虚拟形象中,他似乎也保留了这个习惯动作,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正低声分析着:“…情报是关键。竞赛规则尚未完全公布,但根据往年碎片信息,个人实力、特殊道具、对规则的理解力,甚至…运气,都是决定性因素。我们需要尽快收集…”
他话语一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杨子尧所在的方向。
四人的视线,在虚拟的数据洪流中,短暂地交汇。
雷烈也看到了杨子尧,脸上立刻露出爽朗的笑容,抬手就要招呼:“嘿!杨兄!你也…”
杨子尧的动作比雷烈的话语更快。
没有任何回应,没有一丝迟疑,甚至没有一丝眼神的停留。
在确认对方身份的瞬间,他的身影便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骤然淡化、消散。
他直接切断了在论坛这个区域的连接点,意识瞬间抽离。
原地,只留下雷烈抬起一半的手,和脸上尚未完全展开的笑容僵在那里。
“呃…”雷烈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这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影刃的目光在杨子尧消失的地方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周身的阴影似乎更浓重了一分。
林语轻轻叹了口气,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了然和无奈:“看来,子尧兄的决心,比我们想象的更坚决。他选择了…独行之路。”
他早就从森林里杨子尧最后的眼神和话语中读出了这份决绝,只是没想到,连在论坛里一次无意义的碰面,对方都如此干脆地避开。
“独行?在百万人的竞赛里独行?”雷烈皱起浓眉,语气里带着不认同,“这不是找死吗?再厉害,能顶得住围攻?”
“或许…”林语看着杨子尧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在他眼中,来自‘同伴’的威胁,比来自百万陌生人的围攻…更致命,也更无法掌控。”他想起了杨子尧在森林里那种近乎本能的疏离和防备。
杨子尧的意识回到了自己的安全空间。论坛的喧嚣被彻底隔绝。
他眼前仿佛还残留着林语三人最后的身影,但这画面只在他心中激起了更深的冰寒。
一百个名额。
百万竞争者。
信息很明确,道路也很明确。
团队?羁绊?那是在资源充足、目标一致时才会考虑的奢侈品。
在生存面前,在通往更强力量的道路上,在百万竞争者中,这些都是累赘,是弱点,是可能被利用的破绽。林语他们的邀请,此刻在他眼中,无异于试图将绳索套在他的脖子上。
他必须更快地变强,强到足以在即将到来的血腥筛选中,独自杀出一条血路。
他握紧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锐利如刀,穿透眼前的虚空,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通往更残酷世界的、由百万骸骨铺就的阶梯入口。
前方,唯有血与火的试炼,和那遥不可及的一百个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