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并非虚无，而是沉重粘稠，仿佛亿万星辰寂灭后残留的尘埃，冰冷地挤压着他的每一寸意识。
陆川感觉自己在下坠，又像是在漂浮。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碎片化的、无法理解的景象在破碎的意识中疯狂闪现。
他看见宏伟到超越想象的金字塔形建筑群在星海中沉浮，其上的纹路每一次明灭都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的至理，但它们正在崩解，化为齑粉。 他看见无法用形状描述的庞大阴影在维度间隙中蠕动，投下的目光冰冷而贪婪，让他的灵魂都在颤栗。 他听见亿万生灵在同一瞬间发出的哀嚎与呐喊，又或是某个至高存在发出的、蕴含着无尽愤怒与绝望的叹息，震得他意识几近溃散。 星辰不再是遥远的亮点，而是近在咫尺的巨大火球，然后轰然爆炸，释放出毁灭一切的光和热，将他吞没。
【能量转化率初始化……1%……5%……20%……】 【检测到载体极度孱弱，优先执行基础强化协议……】 【星神基源……注入……】 【法则碎片（残）……载入……错误……载体无法承受……封存……】 【序列权限验证……第七序列……权限等级：零……解锁基础应用模块：能量吞噬（被动）、超感知（初级）、模拟伪装（初级）……】
冰冷、机械、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如同最高效的刽子手，在他灵魂最深处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和古老气息。
痛！
难以形容的剧痛紧随而至！
那不是肌肉撕裂或者骨骼断裂的痛楚，而是更深层次的，源于每一个细胞、每一段基因链的彻底改造和重塑！仿佛有无数微小的、燃烧的星辰强行钻入他的体内，焚烧着旧的、孱弱的部分，然后以某种玄奥的规则重新构建。
他的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温热的血液，而是奔腾的熔岩。他的骨头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被一次次敲碎又愈合，变得更加致密，泛着一种微不可查的金属光泽。他的皮肤表面，无数细小的黑色污垢和油脂混合着淡淡的血丝，被恐怖的高温从毛孔中强行逼出，散发出刺鼻的腥臭。
这个过程漫长而又短暂。
当陆川的意识终于从那片毁灭与重生的幻象中挣扎着浮出水面时，他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力量，而是仿佛被星际战舰反复碾压过后的极致虚弱和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剧痛残留。
“咳……咳咳……”
他猛地咳嗽起来，肺叶火辣辣地疼，吸入了满口满鼻的、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恶臭。
他艰难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不清，随即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得清晰，甚至……清晰得过分了。
窗外透进来的、原本微弱的光线，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明亮而富有层次，他甚至能看清光线中漂浮的、以往绝不可能看见的微小尘埃，它们舞动的轨迹都清晰可辨。
耳朵里，远处街道悬浮车驶过的嗡鸣、隔壁街区小孩的哭闹、甚至他自己血液在血管中潺潺流动的微弱声音，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涌入脑海，纷乱嘈杂，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嗅觉更是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身上污垢的恶臭、房间里灰尘的味道、老旧家具的霉味、甚至埋藏在墙壁深处电路的老化气味……无数种气味分子疯狂刺激着他的嗅觉神经，差点让他当场呕吐出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异常艰难。身体沉重得不像话，每一块肌肉都酸痛无比，但在这极致的虚弱和酸痛之下，又隐隐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实感。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手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油腻腻的黑色污垢，但污垢之下，皮肤似乎变得更加细腻，也更加坚韧。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他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切。
测试失败的绝望……回家的屈辱……那枚划破手指的六边形金属片……还有那钻心蚀骨的剧痛和破碎的幻象……
“星神传承……第七序列……”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那些冰冷的声音依旧清晰地烙印在记忆里。
这不是梦！
那枚金属片……改变了他！
强烈的求生欲和好奇心暂时压过了身体的极度不适。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四肢并用地爬向狭小房间角落那个只有基础功能的清洁间。
过程无比艰难，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他终于爬进清洁舱，颤抖着设定了最高强度的净化程序。
冰冷的水流混合着清洁泡沫冲击而下，用力搓洗着身上的污垢。水流冲走了黑泥，露出底下新生的皮肤，白皙，光滑，但却异常坚韧，他甚至感觉普通的金属刮擦可能都难以留下痕迹。
足足洗了半个小时，直到皮肤发红，那股恶臭才彻底消失。
他裹着干净的旧衣服，几乎是爬回房间，瘫倒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清洁过程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但身体内部那种空荡荡的、极度饥饿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饿！
难以想象的饥饿感，如同燎原烈火瞬间席卷了他的意志！仿佛他的胃变成了一个黑洞，要吞噬掉视线里的一切东西！
他的目光猛地扫向厨房的方向。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冲进厨房，翻找出所有能吃的东西：几支廉价的基础营养膏、一小块合成面包、甚至还有过期的能量饼干。
他撕开包装，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这些东西塞进嘴里，甚至来不及咀嚼就硬咽下去。
然而，几支营养膏和面包下肚，那恐怖的饥饿感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汹涌澎湃！他的身体像是一座被点燃了的熔炉，刚刚那点食物投入进去，连个火星都没溅起来就被彻底吞噬殆尽！
“不够！远远不够！”
他的眼睛因为饥饿而微微发红，视线开始扫视房间里的其他东西。木头桌子？金属椅子？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冲动，觉得这些东西似乎……也能“吃”？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被扔在角落的那个破旧背包——昨天从学院带回来的，里面还有几块用于能量学基础课程练习的、品质极差的“废能晶石”。这种晶石能量驳杂不稳定，含量也极低，通常练习后就会被丢弃。
几乎是本能驱使，他扑过去，从背包里翻出那三块灰扑扑、毫无光泽的劣质晶石。
他的手刚握住其中一块。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股微弱的吸力自然而然地从他掌心劳宫穴生出。那块废能晶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咔嚓”一声轻响，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纹，最后竟在他手中化为一撮真正的、毫无能量的灰色粉末。
与此同时，一股虽然微弱、却远比营养膏和面包精纯无数倍的能量流，顺着他的手臂经络涌入体内！
那股能量流所过之处，剧烈的饥饿感被稍稍抚平了一丝，身体的虚弱和酸痛也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有效！
陆川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毫不犹豫地抓起第二块、第三块废能晶石。
吸收！吞噬！
晶石接连化为齑粉。
三块废能晶石提供的能量，对于他此刻身体的需求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但却像在干涸的沙漠中滴入了三滴甘泉，让他真正验证了某个不可思议的事实——他能直接吞噬能量！
这不是联邦任何教科书上记载的修炼方式！这更像是……某种禁忌的本能！
他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盘膝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尝试去感知自己的身体内部。
意识沉入的瞬间，他“看”到了。
在他的丹田位置，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暗漩涡。它缓慢地、却坚定不移地自行旋转着，散发着微弱的吸力，正是这股吸力，将他刚才吞噬的那点微薄能量吸收了过去，并缓缓转化，散入四肢百骸，滋养着干涸的细胞。
而在这个幽暗漩涡的中心，一点比针尖还要细微无数倍的璀璨星芒，正若隐若现。
这就是……星神传承的力量之源？
他尝试着，像过去三年无数次失败那样，按照学院教授的《基础引导术》，用意念去引导空气中那稀薄的星尘能量。
结果依旧令人绝望。周围的星尘能量对他的引导爱搭不理，只有极少数的能量微粒慢悠悠地融入身体，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但就在他感到沮丧时，体内那个微小的幽暗漩涡似乎不满于这种低效，轻轻一震。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吸力骤然爆发！
嗡！
以陆川为中心，周围空气中稀薄的星尘能量像是受到了不可抗拒的召唤，瞬间变得活跃起来，形成无数微不可见的能量细流，疯狂地涌向他的身体，透过皮肤，钻入经脉，最终被那幽暗漩涡贪婪地吞噬！
这种效率，比他之前按照《基础引导术》修炼时，快了何止百倍？！
剧烈的能量涌入带来一阵轻微的胀痛感，但随之而来的，是力量感一丝丝回归的充实和舒畅！
然而，这种疯狂的吞噬只持续了不到十秒钟。
幽暗漩涡的吸力骤然减弱，恢复了之前那种缓慢自主旋转的状态。
不是它不想吸了，而是……周围空气中的能量，已经被抽空了！
以他为中心，半径三五米内的星尘能量，瞬间变得稀薄到几乎无法感知！
陆川猛地睁开眼睛，脸上充满了震惊和狂喜，但随即又被强烈的后怕所取代。
这种修炼方式，太恐怖了！也太……危险了！
刚才那瞬间的能量波动，虽然微弱，但如果附近有敏感的监测仪器或者感知超常的修炼者，很可能就会察觉异常！
他立刻回想起测试大厅里导师冰冷的眼神，赵铭的嘲讽，还有那些关于“禁忌”、“清道夫”的模糊传言。
这力量，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否则，等待他的绝不是天才的待遇，而是比现在悲惨一万倍的结局——实验室的解剖台，或者……直接被抹杀。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情。狂喜过后，是沉甸甸的压力和警惕。
他必须隐藏！必须伪装！
他再次闭上眼睛，将意识集中在那幽暗漩涡上。根据传承信息碎片，他尝试去控制它。
抑制它的活性，减弱它的吸力，甚至……模拟出符合他“废物资质”应有的、几乎不存在的能量波动。
这个过程比吞噬能量更加困难，需要极致的精神操控力。他全神贯注，额头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在他精神近乎耗尽之时，那幽暗漩涡旋转的速度变得极其缓慢，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微弱到了极致，仅仅能维持它自身不消散的程度。
此刻的他，在外界感知下，能量波动微弱得如同刚刚完成最初步的“引气入体”，大概相当于淬体境三四层的样子——这正好是学院判定“有微弱感应但无培养价值”的边缘状态。
虽然依旧是最底层，但至少……不再是惊世骇俗的“百分之零”了。这微弱的波动，足以成为他留在学院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和护身符。
做完这一切，陆川几乎虚脱。
他躺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眼神复杂。
绝望的深渊之下，似乎出现了一缕微弱的星火。
但这星火，燃烧的是禁忌的燃料，随时可能引火烧身。
父母，你们留下的，究竟是希望……还是更大的绝望？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已经彻底偏离了既定的轨道，滑向了一片未知而危险的黑暗星海。
身体深处那微小的幽暗漩涡，如同蛰伏的凶兽，在黑暗中，无声地旋转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