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隔离观察室的灯光白得刺眼,死气沉沉。门外守卫换岗的嘟囔声和脚步声,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活气。

凌夜躺在硬板床上,闭着眼,呼吸平得像潭死水。肩胛骨那儿,“芽”的幽蓝菌丝蔫蔫地搏动,像累坏了的心跳,一点点舔舐着昨夜的伤。他能觉出那点细微的动静,像有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按在火辣辣的伤口上,带来一丝说不上来的慰藉。他把念头沉下去,沉进脑子里那片浮着微光的大陆。

那团银影子,定定地悬着,像个哑巴星座。念头一碰,海量的东西就无声无息摊开来,在他脑壳里投出一幅精细得吓人的地图。

深黯学院,里里外外,墙有多厚,管子怎么拐,哪儿有看不见的能量罩子嗡嗡响,标得清清楚楚。密密麻麻的摄像头,藏在暗处的符文眼珠子,还有不停扫来扫去的精神网子,像烧红的针尖,扎在地图上。

三条银虚线,曲里拐弯地穿过这张要命的网。专挑人眼瞧不见的死角、管子薄得像纸的地方、还有每天定时能量打盹的空档,直插地底下——那片被扔了的旧管子坟场,昨晚上邪乎事的老窝。

冷冰冰的字儿跳出来:走第三条路,稳当。险:小。

凌夜的心在腔子里撞得生疼,每一下都砸在骨头上。地图上每一个红点,都像把刀悬在脑门顶。可他没得选。

超梦塞给他的东西里,还有根更扎心的刺:昨晚上那邪乎劲儿的正中心,留了丝儿怪气儿。弱得快没了,邪门得很,跟超梦自己、跟学院里见过的所有玩意儿都不一样。它像块烂泥巴,糊在超梦的脚印上,自个儿正一点点烂掉、散掉。守夜人那些穿白大褂的,早晚能闻着味儿,可那得等。凌夜手里攥着的,是眼下最准的地儿,和那气儿正在化成烟的倒计时。一股子说不清是债还是魔怔的劲儿,像根看不见的线,拴着他,非去瞅一眼不可。像小时候在孤儿院,明知窗台外那株野蔷薇扎手,可偏要凑近了,看它到底开没开花。

天快亮前最困的那阵儿。

凌夜睁眼,眼珠在死白的光里清亮,没半点迷糊。他竖起耳朵听门外,守卫在叨咕昨晚的乱子和食堂的猪食。这些平常的牢骚话,这会儿竟让他绷紧的弦松了那么一丝。

就现在。

门不能走。他瞄上了天花板旮旯里那个快锈穿的排气扇。超梦那地图上画着,这条铁肠子窄是窄,够他钻,能绕开门口的岗哨,通到一条早没人管的检修道。

他像只惯走夜路的猫,悄没声踩上床头铁栏,手指头精准地抠进扇叶缝儿。锈住的合页发出声蚊子哼似的呻吟。扇叶卸下来,一股子陈年老灰混着铁锈的霉味儿冲出来,呛得他嗓子眼发毛。

他吸口气,手撑住边儿,身子一缩就滑进了那黑咕隆咚的铁肠子,反手把扇叶虚虚地搭回去。“芽”的菌丝在他动的时候紧了紧,传来股像小孩儿死抓着衣角不放的劲儿,让他心口莫名一软。

管道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灰土塞得满满当当,堵得人喘不上气。他只能靠着脑子里那幅活地图和超梦给的、跟第六感似的方位感往前拱。胳膊肘膝盖每动一下都提着心,生怕弄出点响动。灰土直往鼻孔里钻,堵着嗓子,他死咬着牙把咳嗽憋回去。

冷冰冰的提示适时冒出来:往前挪几步,往右拐,躲开脚底下那会叫唤的玩意儿。

他立马停住,拧身,像绕开个看不见的捕兽夹,躲开个肉眼根本瞅不着的警报坑。

提示又跳:左上边管子皮儿薄,能悄摸弄开,钻到废电缆井里。

他指尖攒了点力气——那是这些年摔打练出来的底子加上这会儿精神头绷到顶——慢慢地、死死地摁向那块铁皮。细微的嘎吱声在死寂里响得吓人,每一声都像刮着他脑仁儿。终于,巴掌大一块铁皮被他悄无声息地掰了下来,露出后面更粗的、爬满老电线的竖井。

他像滴水渗进影子,滑进井里,抓着那些老电线、破架子,艰难地往下出溜。后脊梁发凉。把自个儿的小命全押在一个冷冰冰、不像人的怪物身上,这感觉让他浑身发毛,可在这孤注一掷的哆嗦里,又冒出点近乎可笑的信。像在狂风暴雨的夜里,把最后一点火苗子,塞给一个闷葫芦似的生人。

顶开一块松动的、糊弄成墙皮的板子,他掉进了一条霉味儿和潮气能拧出水来的地道。这儿就是旧管子坟场,学院早忘到脑后的旮旯。

“芽”的菌丝猛地急闪!传来一股子粘糊糊、阴森森的邪乎劲儿,带着点让人心底发毛的腌臜味。越往那地儿靠,这感觉越冲,像被看不见的烂泥糊了一身。

他憋着气,后背紧贴着冰凉湿滑的墙,像条壁虎似的往那坐标点蹭。每踩一步,湿乎乎的地面都发出点细微的吱呀声,在死静里扎耳朵。

总算摸到一个废了的蓄水池边。那点,就在池子底。

池子早干了,底下一层厚厚的烂泥和叫不上名的破烂。

就在那儿,一点幽紫色的光,弱得跟快断气的萤火虫似的,在烂泥里一明一灭。就是那怪气儿的源头!

凌夜的心跳得像打鼓,震得自个儿耳朵嗡嗡响。他眼珠子扫了一圈,没见埋伏也没见眼线,这才小心地滑下池底,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那光点挪。

凑近了才看清,像是块……石头渣子?指甲盖大小,歪瓜裂枣,面上爬满了细密的、跟血管似的邪门纹路,那幽紫的光就是从纹路缝儿里透出来的,透着一股子不吉利的美。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碰的当口——

嗡!

那渣子像是闻着了活人味儿,猛地爆出最后一道刺眼的紫光!一股子邪门、癫狂、满是恶意的念头,像根回光返照的毒刺,狠狠扎进凌夜的脑子!

破碎的胡话混着听不懂的疯叫,像一大把针,攮进他脑仁儿里——

(意念冲击的描写,完全融入感官,避免直接复述图片文字)

像是无数生锈的齿轮在他颅骨里碾转,摩擦出不成调的嘶吼。破碎的音节像冰冷的弹片,裹挟着无法理解的癫狂噪音,狠狠凿进他的意识深处。他“听”不清具体的词,只感到一种沉重的、带着门扉般轮廓的威压,一把冰冷钥匙形状的锐利刺痛,最后是一个悠长、坠落般的叹息,仿佛什么东西跨越了漫长的时间,终于……抵达了终点。

他闷哼一声,像被无形的铁锤夯中了脑袋,踉跄后退,太阳穴像被冰锥凿穿,眼前金星乱冒。

那碎片爆完最后那下,紫光唰地灭了,面上的血管纹路噼啪裂开,噗地一声轻响,彻底化成一撮黑灰,烂在了淤泥里,毛都不剩。

那怪气儿,彻底没了。

凌夜杵在冰冷的池底,脸白得像刷了层墙灰,大口倒着气儿,冷汗把后背洇透了。

门……钥……归……

那几个扎进脑子里的碎片音节,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哆嗦。他在守夜人落了灰的档案堆里,在那些讳莫如深的黑课上,恍惚见过类似的字眼。它总和最深的地狱、最邪门的玩意儿绑在一块儿!那是连林七夜那尊大神都得豁出命去扛的东西!

这鬼东西的渣子……怎么会杵在这儿?还跟超梦那煞星扯上了?!

巨大的恐惧和更深的迷雾劈头盖脸把他淹了。“芽”的菌丝抽风似的乱抖,传来一股子近乎本能的恶心和害怕,好像那滩黑灰是剧毒,让它这共生体都感到了灭顶的威胁。

就在这时,脑子里那团银影子猛地一哆嗦,新的、更急的玩意儿像冰水浇头——

有东西冲这边来了!快!三个!路口!是守夜人里的硬茬子!眨眼就到!

警告:露馅了!

凌夜瞳孔缩成了针尖!想都来不及想,身子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爆发出吃奶的劲儿,嗖地一下朝超梦早就画好的、最近的那条逃命路窜去!

人影瞬间没入黑暗的管子深处。

也就几口气的功夫,三条穿着深蓝皮、浑身煞气比普通守卫凶悍几倍的身影出现在池子边,手里的强光棒子唰地把池底照得贼亮。

“邪乎劲儿刚散!”

“脚印!新的!刚有人来过!”

“追!”

冰冷的命令砸在湿漉漉的通道里,带着一股子剁骨头般的狠劲。

一场黑地里的玩命追逃,猛地撕破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