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自今日起,你便是吾‘天衍宗’第七代嫡传弟子。”

道人的话语如同烙印,深深刻入屹丞的魂魄。他站起身,垂手而立,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变得不同,一种无形的、沉重的责任悄然落在了他尚且稚嫩的肩膀上。破庙依旧破败,篭火依旧摇曳,但一切似乎都有了新的意义。

明虚道人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昨日教你辨认的‘七星莲’,其药性,记住了多少?”

屹丞愣了一下,迅速收敛心神,努力回忆。那是一种叶片呈七角星状、喜阴湿的草药,道人昨日带他在庙后山涧旁指认过。

“叶七星,性寒,味苦微辛。”他谨慎地回答,“能清心镇惊,化解……化解某些阴邪之气引起的躁狂癔症。外敷可缓解毒虫叮咬之肿痛。”这是他目前能记住的全部。

明虚道人微微颔首,不置可否,似乎这只是个随口的考教。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庙宇最深处那尊斑驳的神像。

他在神像后摸索了片刻,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并非想象中的秘籍宝典,而是一个一尺见方的扁平木匣。木料呈暗紫色,纹理细腻却毫无光泽,表面没有任何雕刻装饰,只有岁月留下的磨损痕迹和一层温润的包浆,看起来古朴无华,甚至有些陈旧。

明虚道人捧着木匣,走回火堆旁,神色变得异常庄重肃穆。他小心翼翼地将木匣放在相对平整的石板上,然后,从怀中取出了那三枚古旧铜钱。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占卜,而是将三枚铜钱分别按天、地、人三才方位,轻轻压在木匣盖子上三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那凹陷的形状,竟与铜钱完美契合。

随着第三枚铜钱嵌入,只听匣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机括咬合的“咔哒”声。

明虚道人神情专注,双手拇指按住匣盖两侧,缓缓向上推开。

没有珠光宝气,没有异香扑鼻。匣内衬着深色的柔软丝绒,已经褪色发旧。里面静静躺着几样东西:

一卷颜色比《煞相图》更为暗沉、几乎呈黑褐色的皮纸卷轴,以一根乌木轴杆卷起,用黑色的丝绳系着,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沧桑气息。

一本线装古籍,书页泛黄脆弱,边角多有磨损,封面没有任何字迹。

还有一支笔。通体黝黑,笔杆不知是何材质,非金非木,触手冰凉沉重,笔锋锐利,却隐隐透着一丝黯淡的血色光泽,与那方古砚给人的感觉隐隐相似。

明虚道人的目光掠过这三样东西,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追忆,也有深深的凝重。

他首先拿起那卷黑褐色的皮纸卷轴,却并未展开,只是轻轻抚摸着它,缓缓道:“此乃吾宗根本——《天衍秘卷》残篇。非是术法秘籍,其所载,乃星辰运转之律,地脉气流之变,万物生克之理,乃至……人心波动与天地气运交感之兆。乃‘观’之极致。”

他看向屹丞,目光灼灼:“相术占卜,并非臆测,亦非鬼神附体。其根基,在于对天地万物运行规律的洞察与推演。云气变幻,草木枯荣,禽兽异动,乃至人面部的细微纹路、气色明暗,皆有其内在因果与规律。《秘卷》所授,便是解读这天地万物无字天书之法。此乃根基,需耗尽毕生心力去体悟,急不得。”

接着,他指向那本无名的线装古籍:“此乃历代先师行走世间,记录案例心得之笔记。其中有成功,有失败,有感悟,亦有警示。如何‘断’,如何‘解’,如何与各色人等周旋,如何规避因果反噬,皆在其中。此乃经验,需结合实践慢慢琢磨。”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支黝黑沉重的笔上,语气变得更加低沉:“至于此笔……以及与它相配之砚……关乎‘行’,关乎如何将‘观’与‘断’化为实际干预之力。其性酷烈,反噬尤甚。非心性坚定、炁足神完者,不可轻动。你眼下,远未到接触之时。”

道人的介绍简单却沉重,为屹丞推开了一扇通往浩瀚深渊的大门。原来这一切,并非虚无缥缈的玄学,而是建立在某种深奥的“规律”之上?那支笔,那方砚,又蕴含着何等可怕的力量?

“今日,便从《秘卷》之基——‘星纹’开始。”明虚道人将另外两样东西小心放回木匣,只留下那卷黑褐色的《天衍秘卷》。他解开系绳,极其缓慢、小心地展开皮卷。

皮卷上,并非想象中的星辰图谱,而是一种更加抽象、更加古老的深红色纹路。那些纹路复杂无比,蜿蜒扭曲,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奥秘,又像是某种活着的、在不断变化的脉络,与屹丞之前看过的任何图案都截然不同。在纹路旁边,同样有着极其古老的注解符号。

“此非天上星辰,乃‘星力’垂映于地脉、作用于万物时所呈现之‘纹’。”明虚道人的手指虚点着那些深红纹路,“观星,非仅仰首望天,更要学会俯察大地,于万物细微处,见星辰运行之迹。此纹,便是钥匙。”

他开始讲解最基础的一道“星纹”,描述其形态特征、所对应的基本星力属性以及常见的显化征兆。他的讲解依旧简洁,却直指核心。

屹丞凝神静听,努力记忆。那些纹路在他眼中 initially 如同天书,杂乱无章。但当他按照道人的指引,摒弃杂念,尝试用“心”去感知,而不仅仅是用“眼”去看时,一种极其奇异的感觉再次浮现。

他仿佛能感受到那些深红纹路中,蕴含着某种冰冷的、浩瀚的、律动着的……力量感。它们不再是死的图案,而像是凝固的闪电,或是沉睡的河流。

更让他心惊的是,当他尝试记忆其中一道代表“肃杀”与“变革”的星纹时,丹田深处那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炁”,竟然极其轻微地、自发地悸动了一下,仿佛与那纹路产生了某种遥远的共鸣!

同时,一阵极其短暂、却尖锐的刺痛感猛地刺入他的眉心!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

“凝神!”明虚道人的低喝立刻传来,“星纹之力,岂是儿戏?心念不专,反受其扰!轻则头痛欲裂,重则神魂震荡!”

屹丞心中一凛,连忙收敛心神,不敢再分心,强忍着那残余的细微刺痛感,继续专注聆听。

讲解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明虚道人只讲解了最基础的三道星纹,便停了下来,重新将皮卷小心卷起。

“今日便到此。贪多嚼不烂,徒增凶险。”他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发白、眉心仍不自觉微蹙的屹丞,“回去之后,于脑海中反复观想这三道星纹之形,体会其意,直至烂熟于心。何时能观想自如,不再有刺痛之感,方可进行下一步。”

“是,师父。”屹丞恭敬应道,感觉头脑有些发胀,那三道复杂诡异的星纹仿佛已经刻在了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明虚道人将《秘卷》收回木匣,取下铜钱,合上匣盖。那古朴的木匣再次变得毫不起眼。

“去吧。”道人挥了挥手,似乎有些疲惫,重新闭目盘坐,不再多言。

屹丞躬身行了一礼,默默退到自己的角落。他学着道人的样子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尝试在脑海中观想那三道星纹。

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那纹路复杂诡异,每每观想到细微处,便觉心神滞涩,眉心隐隐作痛,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窥探。但他牢记道人的话,咬牙坚持,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新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心神耗尽,几乎要支撑不住时,对第一道星纹的观想终于勉强完整了一遍。就在观想完成的瞬间——

嗡!

他丹田气海深处,那丝微弱如游丝的“炁”,前所未有地、清晰地**跳动**了一下!如同沉眠的幼龙,被某种来自远古星辰的力量轻轻拨动!

与此同时,他眼前那片观想的黑暗之中,那道由意念构成的星纹,竟然极其短暂地、微弱地**亮**了一下!仿佛真的引动了冥冥中的一丝星力!

虽然转瞬即逝,但那感觉无比真实!

屹丞猛地睁开眼睛,心脏狂跳,又惊又疑。

就在这时,庙外远处,忽然传来了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呼喊声,正由远及近,疯狂奔来!

“道长!道长!救命啊——!”

是李二狗的声音!

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比之前更甚的惊恐和绝望!

“那符……那符烧起来了!糯米……糯米变黑了!我娘子她……她彻底疯了!她要……她要掐死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