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安夫人闻言,只是笑了笑,并未再多言。

她以前也知道苏见欢,深知她的性子,看着温和,实则内里极有主见,不是个能被三言两语奉承住的人。

不然也不会因为改嫁不改嫁的事情,在当初的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不多时,宴客厅里的气氛愈发热烈,镇国公夫人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亲自走到老太君身边,笑吟吟地俯身道:“老太君,这会子日头不烈,戏台子那边也备好了,请您移步过去听个热闹?”

老太君本就爱看戏,闻言顿时眉开眼笑,由着嬷嬷和镇国公夫人一左一右地扶着,站起身来:“好,好,就去听你们安排的好戏。”

主人家与主宾动了身,其余的夫人们自然也纷纷起身,一时间,环佩叮当,衣香鬓影,众人簇拥着老太君,朝着府邸深处的戏台行去。

这国公府的园子修得极好,一步一景,引得不少年轻姑娘和媳妇们低声赞叹。

待到了戏台下,各自落了座,老太君看着底下那些尚显拘束的年轻面孔,便笑着摆了摆手:“我这老婆子爱听个热闹,可拘不住你们这些小姑娘。园子里景致不错,想逛的就自去顽罢,不必都拘在这里。”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松快了许多。

陆氏本还安静地坐在苏见欢下首,听闻此言,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婆母。

她也不过刚成亲,还不习惯听这些戏曲。

苏见欢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温声道:“你也去罢,同你那些相熟的姐妹们说说话,不必陪着我枯坐。”

陆氏脸上露出几分意动,却还是有些迟疑:“可是,母亲您……”

“我在这里陪着老太君和夫人们便好。”苏见欢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去吧,别让你的手帕交等急了。”

陆氏这才放下心来,站起身,又朝着苏见欢福了一福,方才提着裙摆,寻着几个相熟的姑娘家去了。

就算成了亲,也还是年轻,少不了喜形于色。

苏见欢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目光落在流光溢彩的戏台上,神色却是一片平静。

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传来,她端着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思并未完全放在那出《与郎配》上。

正当台上唱到一出武生戏,锣鼓喧天之际,一个眼生的丫鬟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压着嗓子,极轻地唤了一声:“丰夫人。”

苏见欢动作一顿,微微侧过头。

那丫鬟俯身低语:“夫人,那边的回廊下,有位贵人想请您过去一叙。”

她说话时,朝着戏台左后方的一处抄手游廊抬了抬下巴。

苏见欢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廊下灯影昏昧处,隐约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清那人是谁后,她原本平和的眉宇间,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冷淡与不愉。

又是她。

偏偏要挑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日子。

苏见欢心中沉了沉,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她将茶盏放回案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那喧闹的锣鼓声中,微不可闻。

她可以不见,但到底是在镇国公府,闹出什么动静,丢的是两家的颜面。

思及此,苏见欢终是压下了心头那份不快,对着那丫鬟极轻地点了点头,而后对身旁自己的大丫鬟低声吩咐了一句,示意她在此处看顾着。

做完这一切,她才敛了敛裙摆,站起身,跟着那引路的丫鬟一道,从人群的侧后方悄然离去。

苏见欢被一路拉拽着,直到一处僻静的抄手游廊下才停住。

那人终于松了手,却还兀自喘着气,一双眼紧紧盯着她,满是责备与不解。

“我是你亲娘!苏见欢,你如今是架子越发大了,不让我们去伯爵府,连句娘都懒得叫了?”苏张氏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苏见欢垂着眼,看着廊外一丛开得正盛的秋菊,没有说话。

这种质问,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自从她嫁人后又寡居,每次见面,母亲总要将这番话翻来覆去地说上几遍。

见她不搭腔,苏张氏心里的火气更盛,却又强压了下去,换上一副自以为和缓的语气:“罢了,娘不跟你计较。下次年珏从书院休沐,你提前递个信儿回来,我带娟姐儿过去认认门,总不能亲戚间生分了。”

苏见欢的目光终于从花上移开,落在了母亲那张写满算计的脸上。

她心里那股子凉意,像是被人从深井里一桶桶地拎上来,浇得她四肢百骸都泛着冷。

她轻声问:“去伯爵府做什么?”

“做什么?”苏张氏像是等的就是这句话,声音陡然拔高,“我是你娘,娟姐儿是你表外甥女,她喊你一声姨母!长辈带着小辈去府上拜见,天经地义!”

她顿了顿,迫不及待地将真正的目的和盘托出,语气理所当然得近乎施舍:“我瞧着娟姐儿跟年珏的年岁正相当。

娟姐儿那孩子你也知道,命苦,从小没娘。

我这个做姨婆的瞧着心疼,这才接到身边来。

与其将来嫁给不相干的外人,不如亲上加亲,给了你们伯爵府,岂不是天大的福分?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福分?

苏见欢几乎要笑出声。

娟姐儿是姨母家的表妹所出,姨母过世后,母亲将人从江南接到京城,这份慈爱当时还惹得苏家几位嫂嫂颇有微词。

如今看来,这份远超亲孙女的疼爱,不过是一场早就盘算好的投资。

“我不同意。”

三个字,不轻不重,瞬间堵住了苏张氏所有未出口的话。

苏张氏的眼睛倏地瞪圆,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同意。”苏见欢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娟姐儿的婚事,轮不到苏家来安排。她外祖母是过世了,母亲也不在了,可她父亲尚在,宗族俱全。这桩事,合该由她父亲点头,与我何干?与你何干?”

“你、你……”苏张氏气得浑身都开始发抖,伸出的手指哆嗦着,几乎指到苏见欢的鼻尖上,“你这个白眼狼!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积攒了全部的怨毒,声音尖利得刺耳:“你姨母在世时是怎么疼你的?吃的穿的,哪次少了你的?如今她的亲外孙女遭了难,你就这么铁石心肠,非要眼睁睁看着她被她那个后娘推进火坑里去?”

火坑?

苏见欢看着状若癫狂的母亲,面上没有任何的波澜。

在母亲眼里,由亲生父亲和宗族做主,堂堂正正地议一门亲事,竟是火坑。

而让她不明不白地以外甥女的身份住进伯爵府,图谋一个不清不楚的亲上加亲,反倒是福分了?

她忍不住想冷笑。

真是多少年了,她母亲还是这样的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