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秋血月
江南的中秋夜,总是浸在桂花香里。沈府后园的桂树开得极盛,金粟般的花粒落了满地,被值夜的丫鬟们扫成几堆,搁在廊下。
沈知微倚在廊柱上,望着天上的月亮。今夜的月格外圆,却也格外冷,像块浸了水的玉,泛着青灰色的光。
"姑娘,该去前院了。"贴身丫鬟青棠捧着银托盘过来,托盘里是盏碧螺春,茶汤里浮着两瓣桂花,"老爷说要全家赏月,夫人特意吩咐,让您穿那身月白纱裙。"
沈知微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藕荷色衫子,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绣的并蒂莲。这是继母苏姨娘今早让裁缝送来的,说是"嫡女该有的体面"。可她知道,这纱裙的料子虽好,却远不及柳如烟那身撒金绣的蜀锦。
"知道了。"她应了声,接过茶盏时,青棠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一蹭。
青棠是她生母柳夫人身边的老人,三年前柳夫人咽气前,拉着她的手说:"青棠比亲闺女还亲,往后若有难处,你寻她。"可如今青棠的鬓角已染了霜,眼角的皱纹里总藏着股子忧郁,像有什么事压在心里。
前院的月亮厅里,沈老爷正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酒盏。他是江南盐运使,年纪刚过四旬,两鬓却已斑白,眼角的细纹里浸着常年算计的精明。
"知微来了?"他抬眼瞥了瞥沈知微,"坐吧。"
下首坐着的是继母苏姨娘,一身茜红色洒金襦裙,鬓边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笑起来眼尾的细纹像朵绽开的菊。她旁边的位置空着,是柳如烟的。
"如烟那丫头又去佛堂了?"苏姨娘端着茶盏,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沿,"昨儿还说要给老爷绣寿屏,今儿倒躲清闲去了。"
沈老爷哼了声:"由她去。到底是商户之女,没规矩。"
沈知微垂眸盯着自己碗里的月饼。五仁馅的,甜得发腻。她记得生母在时,中秋总做桂花酒酿圆子,青棠会偷偷往她碗底埋两颗蜜枣。
"对了,"苏姨娘忽然笑着开口,"今儿收到个帖子,是城南张记绸缎庄送来的。说是给如烟的及笄礼,那料子...啧啧,撒金的蜀锦,宫里头的织造司都未必有这么好的。"
沈老爷的眉峰动了动:"张记?"
"是柳家的亲戚。"苏姨娘端起茶盏,掩饰住眼底的得意,"如烟到底是柳家嫡女,到底不同。"
沈知微的手指在桌下攥紧了。柳如烟是柳姨娘的女儿,柳姨娘三年前没了。苏姨娘总说柳姨娘"命薄",可沈知微知道,柳姨娘是被苏姨娘逼死的——那年柳姨娘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苏姨娘在她的安胎药里换了红花。
"姑娘?"青棠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沈知微回过神,抬头正看见柳如烟从廊下过来。她穿着月白撒花襦裙,鬓边插着支珍珠簪子,笑起来眼尾微微上挑,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姐姐!"柳如烟扑过来,挽住沈知微的胳膊,"我听说你今儿穿了月白纱裙?正好,我这身蜀锦,咱们比比谁的好看。"
她的手很软,带着点暖香。沈知微却觉得后颈发寒——柳如烟身上的香,是沉水香混着点甜腻的花露,和记忆里柳姨娘身上的艾草香截然不同。
"如烟妹妹客气了。"沈知微抽回胳膊,"你该去给父亲敬酒。"
"父亲忙着呢。"柳如烟眨了眨眼,从袖中摸出个小纸包,"姐姐尝尝这个?我让厨房做的枣泥酥,比前院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