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视觉艰难地汇聚。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道狭窄木板的纹理,上面布满虫蛀的细小孔洞。视角极低,几乎贴着地面。他正蜷缩在这低矮门廊下最阴暗潮湿的角落,身下是冰冷的泥土和碎石子。往日巡行九天、俯察万里的日游巡,此刻视野不过方寸。

院内的声音也逐渐清晰。

是宋婆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每一声都扯得她喉咙嘶哑,带着命不久矣的破风箱般的嗬嗬杂音。几个街坊妇人的低语带着显而易见的怜悯和无奈。

“……郎中说了,就这两日的事了,准备后事吧。” “唉,真是好人没好报…昨日还好好的,怎就突然……” “说是急症,邪风入体,药石无灵…” “她儿子还在赶回来的路上,怕是…见不上了……”

言语如针,刺入游今残存的神识。

急症?邪风入体?荒谬!那分明是生死簿被强行篡改后,天地法则自动修正命数、催其死亡的显化!这些凡人看不见那缠绕的死气,只能将其归咎于最表层的病症。

一股无名的怒意,混合着神血灼烧的痛楚,在他胸腔中翻腾。他竟落得如此境地,与这些朝生暮死的蜉蝣一同哀叹命运?而那只手遮天、篡改生死的存在,却依旧高踞云端,受众生膜拜!

愤怒引动了细微的神力波动。

“嗤……”

他虚影般的躯体边缘,几不可见的光点逸散更快,痛苦骤增,迫使他立刻收敛所有心绪,再度将自己深深埋入这凡俗的阴影与尘埃之中。

不能动怒,不能动用神力,甚至不能有过于剧烈的情绪波动。否则,不等诸神找到他,他自己就会先一步被这天地法则和体内的伤势彻底磨灭。

必须绝对隐匿。

时间在这极致的压抑与痛苦中缓慢流逝。日头西斜,光线透过门板的缝隙,在他眼前投下几道移动的光斑。他曾执掌白昼光明,此刻却只能在这光斑的移动中,艰难地估算着时辰。

院外,属于城隍庙的阴冷鬼气与几道低阶土地的神力,像筛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扫过这片区域,最近的一次,几乎就擦着门板掠过。游今将自身一切收敛到极致,甚至连那缕因宋婆婆而生的微弱善念,也小心翼翼地借助其掩盖自身,如同最狡猾的猎物,利用环境将自己彻底融入。

每一次探查的掠过,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夜幕降临。

寒意渐重,对于神躯破碎、力量尽失的游今而言,这凡间的夜露竟也透骨冰凉。院内的人声渐渐散去,只留下一个隔壁家的小姑娘还在守着,时不时进屋给宋婆婆喂点温水,低声安慰几句。

死气,越来越浓了。

游今能清晰地“看到”,那灰黑色的气息如同活物,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丝丝缕缕地渗入那低矮的屋舍,缠绕上床上那盏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明日,最迟后日,便是大限。

而他自己呢?

神力在缓慢流逝,如同沙漏。若无转机,即便诸神寻不到他,他也会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无声息地彻底消散,比那宋婆婆更快。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紧了他的残魂。

就在此时。

“吱呀——”

那扇他依附其下的破旧木门,被从里面轻轻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