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风波，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在京都乃至整个天衍国炸开了锅。
“红衣妖妃”洛云曦的名号，以各种添油加醋、光怪陆离的版本迅速流传开来。有人说她是山精鬼魅所化，专为祸乱朝纲而来；有人说她是隐世不出的仙人弟子，奉天命辅佐真龙；更有人说她手握上古神器，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但无论哪种说法，都指向一个共识——凛王萧绝，得此女相助，已非昨日那个困守轮椅、任人拿捏的残废王爷。朝堂格局，乃至天下大势，都将因其一人而改变。
凛王府门前，一改往日的门可罗雀，竟隐约有了车水马龙的迹象。一些嗅觉灵敏、或是原本就暗中倾向萧绝的官员，开始小心翼翼地递帖拜访，试探风向。更有不少遭受过国师一党或皇帝打压的势力，暗中通过各种渠道向凛王府示好。
萧绝对此并未表现出过多热情，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拜帖都被墨羽以“王爷身体不适，需静养”为由挡了回去。但他也并未完全拒绝所有人的试探，偶尔会见一两位身份特殊、或确实有真才实学之人。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股新的力量正在这看似平静的王府之下悄然汇聚、涌动。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喷薄而出。
而引发这一切风暴的中心人物——洛云曦，却似乎对府外的惊涛骇浪毫不在意。
她大部分时间依旧泡在主院的厢房里，盯着萧绝做康复训练，或是捣鼓她的那些“发明创造”。偶尔兴致来了，会拉着墨羽，对玄影卫的装备和训练方式指手画脚一番，提出一些在他们看来匪夷所思却又效果惊人的改进方案。
这日午后，萧绝刚刚完成一组极其耗费心神的平衡训练，汗湿重衣，靠在特制的器械上喘息。洛云曦丢给他一条汗巾，自己则跳坐到窗台上，晃着腿，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看着窗外渐渐泛黄的树叶，有些出神。
“想什么？”萧绝擦着汗，注意到她的安静，随口问道。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之间的氛围已然不同往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亲近和默契。
洛云曦回过神，吐掉草茎，歪头看他，眼神有些飘忽：“也没什么。就是觉得……秋天了，有点想吃烤红薯。”
萧绝：“……”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能大闹金殿的嚣张女子和烤红薯联系起来。
洛云曦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跳下窗台，踱到他面前：“就是那种，用炭火烤得外皮焦黑，掰开来里面金黄流蜜，又香又甜又烫嘴的……啧。”她说着，还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一副馋猫模样。
萧绝看着她这难得露出的小女儿情态，心中微动，放缓了声音：“府中厨房……或许能做。”
“那不一样。”洛云曦摆摆手，有些意兴阑珊，“得是路边摊，灰扑扑的炉子，老大爷用火钳夹出来，烫得左手倒右手那种才好吃……”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落寞。
那是对另一个遥远时空、平凡生活的短暂怀念。
萧绝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闪而逝的情绪。他沉默片刻，忽然道：“你想出去走走吗？”
洛云曦愣了一下，挑眉：“出去？去哪？你这王爷出个门，前呼后拥，麻烦死了。”她虽然嚣张，但也知道如今京都无数双眼睛盯着凛王府，萧绝的安危是首要。
“不必惊动旁人。”萧绝看着她，“就我们两个。”
……
半个时辰后。
凛王府偏僻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驶出，汇入京都熙攘的人流。
马车内，萧绝换了一身普通的墨青色常服，并未坐轮椅，而是依靠着一根造型古朴的手杖支撑（洛云曦特制，内藏机关）。虽然行动仍有些缓慢，但若不仔细看，已与常人无异。
洛云曦也换了身素净的鹅黄色衣裙，未施粉黛，墨发简单绾起，插着那根赤玉簪，少了几分平日的逼人艳光，多了几分清丽灵动。她好奇地掀开车帘一角，打量着外面喧嚣的市井。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各种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与她之前几次出门打架搞事时感受到的肃杀紧张完全不同，是真正人间烟火的温度。
萧绝的目光却大多落在她身上。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微微扬起的嘴角，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简单的快乐。与他认知中那个嚣张跋扈、武力值爆表的形象截然不同。
这样的她，让他觉得……更加真实，也更加触动心弦。
马车在一处相对安静的街口停下。
墨羽的声音从车辕处低低传来：“王爷，姑娘，到了。前面就是西市，人多眼杂，马车不便进去了。”
萧绝嗯了一声，看向洛云曦：“走吧。”
洛云曦率先跳下马车，深吸了一口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气的味道，眼睛弯了起来：“这才像话嘛！”
她很自然地伸手扶住萧绝的手臂，帮他稳地落地。萧绝身体微僵，却并未拒绝，借着她的手杖和她手臂的力量，站直了身体。
两人并肩，如同最寻常不过的一对年轻夫妻或兄妹，缓缓融入熙攘的人流。
秋日的阳光温暖和煦，洒在青石板路上，也洒在两人身上。
洛云曦彻底放飞了自我，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一会儿挤到糖画摊子前看老伯用糖浆画出栩栩如生的凤凰，一会儿又蹲在卖泥人的小摊前挑挑拣拣，拿起一个胖嘟嘟的娃娃问萧绝像不像他（被萧绝面无表情地否决）。
她买了一大包刚炒出来的糖炒栗子，烫得龇牙咧嘴也不肯松手，非要剥给萧绝吃。萧绝看着她被栗子壳染得微黑的手指和亮晶晶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低头，就着她的手吃了一颗。
很甜，糯糯的，带着栗子特有的香气。
“好吃吧？”洛云曦得意地扬眉，自己也开始剥，吃得两颊鼓鼓囊囊。
萧绝看着她毫无形象的吃相，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他拿出自己的帕子，极其自然地递过去：“擦擦手。”
洛云曦愣了一下，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两人都微微一顿。
一种微妙而暖昧的气氛在喧闹的市井中悄然弥漫开来。
最终，洛云曦在一个角落找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烤红薯摊子。
那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汉，炉子果然灰扑扑的，但烤出的红薯香气却极其诱人。
“老板，来两个最大的！要流蜜的！”洛云曦兴奋地喊道。
“好嘞！”老汉用火钳夹出两个表皮焦黑的红薯，称重，用旧报纸包好递过来。
洛云曦迫不及待地接过，果然被烫得嘶嘶吸气，左手倒右手，模样滑稽又可爱。她掰开一个，金黄色的瓤冒着腾腾热气，果然蜜汁流淌。
“快尝尝！”她眼睛发亮地将另一半递给萧绝。
萧绝看着她被烫得微红的手指和那殷切的眼神，接过那半块滚烫的红薯。他自幼长于宫廷，即便后来征战沙场，也从未在街边吃过这种食物。
他学着洛云曦的样子，小心地吹了吹，咬了一口。
很烫，很甜，甚至有点粗粝，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的踏实感。仿佛这才是生活本该有的味道。
“怎么样？”洛云曦凑过来问，嘴角还沾着一点金黄的蜜汁。
萧绝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过她的嘴角。
两人同时僵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喧闹的市井成了模糊的背景，彼此的眼中只剩下对方的倒影。
萧绝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细腻的皮肤上，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心神摇曳。洛云曦也忘了动作，只觉得被他擦过的地方像是燃起了一小簇火苗，迅速蔓延至全身。
一种无声的、汹涌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流淌，几乎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急促混乱的马蹄声伴随着惊呼声从不远处传来！
“马惊了！快闪开！”
只见一辆运货的马车不知为何受了惊，拉车的马匹双目赤红，狂嘶着横冲直撞，撞翻了好几个摊子，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狂奔而来！路人惊慌失措，四散奔逃，一个吓傻了的小女孩正站在路中间，眼看就要被马蹄踩踏！
“小心！”萧绝脸色一变，下意识就想将洛云曦护在身后！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几乎在马蹄声传来的瞬间，洛云曦眼神一凛，方才那副娇憨贪吃的模样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锐利！
她甚至没有松开手里的红薯，只是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
身影如同鬼魅般飘忽而出，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在惊马即将踩踏到小女孩的前一瞬，她已出现在女孩身边，一手揽住孩子，另一只拿着红薯的手，看似随意地、轻飘飘地按在了那匹疯狂冲撞的高头大马的额头上！
“吁——！”她口中发出一声清叱！
那匹狂暴的惊马，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猛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然后前蹄重重落下，竟硬生生停在了原地，浑身颤抖，打着响鼻，赤红的双目中竟流露出恐惧之色！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所有人都惊呆了，看着那个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红薯、轻松制服惊马的黄衣女子，如同看着神迹！
车夫连滚爬爬地跑来，对着洛云曦千恩万谢，牵走了仍在发抖的马匹。
周围的人群反应过来，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惊呼！
“女侠！多谢女侠救命之恩！”小女孩的母亲哭喊着冲过来接过孩子，就要下跪。
洛云曦却早已退开几步，避开了她的跪拜，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了下灰尘。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另一只手里还捏着的、完好无损的烤红薯，松了口气：“还好没掉。”
她走回依旧僵在原地的萧绝身边，将剩下的半个红薯塞到他手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轻松，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从未发生：“发什么呆呢？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萧绝握着那半块依旧温热的红薯，看着她阳光下明媚自然的笑脸，再回想她方才那迅若雷霆、举重若轻的身手，心中震撼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交织在一起，翻腾汹涌。
他忽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洛云曦一愣，挑眉看他：“干嘛？”
萧绝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如同暗夜星空，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震撼、庆幸、欣赏、以及那几乎无法再掩饰的、汹涌的爱意。
市井的喧嚣仿佛远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喉结滚动，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洛云曦。”
“嗯？”
“我好像……”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重重敲在两人的心上，“真的爱上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