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暴雨肆虐了整整一夜,终于在黎明前停歇。天空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再次倾泻下冰冷的雨水。北荒的清晨,寒气刺骨,混合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钻进陆尘残破的躯体,带来阵阵钻心的寒意和酸痛。

他躺在泥泞的洼地里,身体半陷在冰冷的泥浆中。左半身的晶化物质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更加冰冷死寂,裂纹似乎又加深了几分。右臂的白骨裸露在外,被泥水浸泡得发白,裂痕处传来阵阵隐痛。最要命的还是左肩的归墟黑洞,虽然被红光包裹,但那持续的、缓慢的吞噬感,如同跗骨之蛆,一点点蚕食着他残存的生命力。饥饿,如同最凶猛的野兽,撕扯着他的胃袋,带来一阵阵眩晕和虚弱。

他需要食物。任何能补充能量的东西。

挣扎着从泥浆中爬起,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断裂的肋骨摩擦着内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腥甜。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昨夜隐约看到的、那些低矮土坯房屋的方向,踉跄前行。

那是一个位于山坳边缘的破败村落,与其说是村落,不如说是贫民窟。低矮的土墙茅屋歪歪斜斜,大多用树枝和破布勉强修补着漏洞。泥泞的道路上污水横流,散发着刺鼻的臭味。几个面黄肌瘦的村民裹着破旧的麻布,眼神麻木地在门口张望,看到陆尘这个“怪人”走近,立刻惊恐地缩回屋内,紧紧关上了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陆尘的目光扫过那些紧闭的门户,最终落在村落边缘一个稍微宽敞些的土坪上。那里聚集着更多的人,大多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和流民,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饥饿的气息。

土坪中央,一个穿着相对干净些粗布短褂、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汉子,正叉腰站着,手里拎着一个散发着馊臭味的木桶。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壮硕、手持短棍的跟班,眼神凶狠地扫视着人群。

“都听好了!”粗壮汉子扯着嗓子喊道,声音如同破锣,“黑石堡张大善人开恩,施舍粥饭!一人半块饼!排好队!谁敢抢,老子打断他的狗腿!”

人群一阵骚动,麻木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如同饿狼看到了腐肉。他们推搡着,争先恐后地排起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队。

陆尘沉默地走到队伍末尾。他残破的躯体、晶化的左半身、白骨森森的右臂,以及左肩那诡异的黑洞,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恐惧、厌恶、好奇的目光交织在他身上,人群下意识地与他拉开距离,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真空地带。

陆尘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只盯着那汉子从木桶里掏出的东西——那所谓的“饼”。

灰黑色,粗糙得如同砂纸,表面沾着可疑的霉斑,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谷物腐败和某种酸臭的味道。这就是……食物?

饥饿感如同烈火灼烧,压倒了理智的抗拒。陆尘默默地等待着。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轮到陆尘时,那分饼的粗壮汉子抬眼瞥了他一下,眉头立刻厌恶地皱起。

“哪来的怪物?滚远点!别污了老子的饼!”汉子毫不客气地呵斥道,挥手像驱赶苍蝇。

陆尘眼神一冷,但并未发作。他伸出白骨右手,指向桶里剩下的饼。

“饼。”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嘿!还敢要?”汉子身后的一个跟班狞笑一声,上前一步,手中的短棍指向陆尘,“疤爷的话没听见?滚!不然打断你的骨头!”

被称为疤爷的粗壮汉子,正是昨夜带头围攻陆尘的刀疤头目!他此刻也认出了陆尘,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但随即被更深的厌恶和一种“人多势众”的凶狠取代。

“妈的,原来是昨夜那个妖孽!晦气!”疤爷啐了一口浓痰,“给我打出去!”

两个跟班闻言,立刻挥舞着短棍,劈头盖脸地朝陆尘砸来!棍风呼啸,带着破空之声,显然这两人并非普通混混,而是练过几天拳脚,有几分蛮力的武徒!

若是全盛时期,这等攻击连给陆尘挠痒痒都不配。但此刻……

砰!砰!

两根短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陆尘的胸膛和后背!他残破的身体猛地一晃,断裂的肋骨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喷了出来,溅在泥泞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哈哈哈!废物!”一个跟班得意大笑,抬脚狠狠踹在陆尘的膝盖弯!

噗通!

陆尘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倒在泥水里!冰冷的泥浆溅了他一脸。

饥饿、虚弱、剧痛、屈辱……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低着头,白骨右手深深抠进泥地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晶化的左半身微微颤抖,幽暗的光芒明灭不定。

疤爷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泥水中的陆尘,脸上带着残忍的快意。他弯腰,从桶里抓起半块沾着泥污的馊饼,在陆尘眼前晃了晃。

“想要?像狗一样爬过来,舔老子的鞋底,老子就赏给你!”疤爷的声音充满了恶毒的戏谑。

周围的乞丐流民,有的麻木地看着,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麻木和一种病态的围观快感。

陆尘缓缓抬起头。雨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角流下,划过苍白而冰冷的脸颊。那只仅存的右眼,此刻不再有愤怒,不再有杀意,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漠然。

他盯着疤爷手中的馊饼,又缓缓扫过疤爷那张因得意而扭曲的脸,最后,目光落在了疤爷身后那两个狞笑的跟班身上。

然后,他动了。

不是爬过去,也不是求饶。

他猛地伸出白骨右手,快如闪电!目标不是饼,而是……疤爷拿着饼的手腕!

“找死!”疤爷反应也不慢,怒喝一声,手腕一翻就想躲开,同时另一只手握拳砸向陆尘面门!

但陆尘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的战斗技巧!虽然力量全无,速度也因伤势大打折扣,但那精准的预判和刁钻的角度,绝非这些乡野武徒可比!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陆尘的白骨手指,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疤爷的手腕关节,猛地发力一扭!

“啊——!”疤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那半块馊饼脱手飞出!

陆尘看也不看飞出的饼,身体借着扭腕的力量猛地前冲,用肩膀狠狠撞在疤爷的胸口!

砰!

疤爷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壮硕的身体离地飞起,重重砸在泥水里,溅起大片泥浆!他捂着扭曲的手腕和剧痛的胸口,蜷缩着哀嚎,一时竟爬不起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个跟班甚至没反应过来!

“疤爷!”两人惊怒交加,挥舞着短棍再次扑上!

陆尘此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身体因为刚才的爆发而剧烈颤抖,断裂的肋骨处传来钻心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面对两根呼啸而来的短棍,他只能勉强抬起白骨右臂格挡!

砰!咔嚓!

一根短棍砸在右臂白骨上,本就布满裂痕的臂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似乎又添了一道新痕!另一根短棍则狠狠砸在了他的后背上!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陆尘身体踉跄前扑,重重摔倒在地,正好摔在那半块掉落的馊饼旁边。泥水混合着鲜血,将他染得如同一个血人。

“妈的!废了他!”一个跟班红了眼,举起短棍就要朝着陆尘的头颅砸下!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死寂到极致的……黑雾!毫无征兆地从陆尘摔倒在地时,因剧痛而蜷缩的胸口——那断裂的肋骨缝隙中……逸散了出来!

这黑雾,细若游丝,淡薄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毁灭意志的……至尊气息!

虽然只有一丝,微弱到连陆尘自己都未曾察觉,但那股源自生命本源的、至高无上的恐怖威压,却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那两个举起短棍的武徒灵魂深处!

“呃!”

两个凶神恶煞的武徒,动作瞬间僵住!高举的短棍停在半空,脸上的狞笑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大恐怖!他们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加可怕的存在!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们几乎窒息!

这僵持,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刻,那丝黑雾便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两个武徒,却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中的短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双腿一软,竟“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向陆尘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如同看着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

连在地上哀嚎的疤爷,也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忘记了疼痛,惊恐地看着陆尘。

陆尘艰难地抬起头,嘴角淌着血,右眼冷漠地扫过跪在地上的两个武徒,又看了看惊恐的疤爷。他伸出白骨右手,缓缓地、艰难地……抓住了掉落在泥水中的那半块馊饼。

饼,冰冷,沾满了污泥和血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馊臭。

陆尘看也没看,将饼塞进了嘴里。粗糙的饼渣混合着泥腥和血腥味,刺激着喉咙。他用力地咀嚼着,吞咽着,如同吞咽着这个世界的恶意与屈辱。

他缓缓站起身,拖着残破的身体,无视了周围惊恐的目光,一步一步,踉跄地……离开了这片泥泞的土坪。

身后,只留下跪在泥水中瑟瑟发抖的武徒,惊恐万分的疤爷,以及一群目瞪口呆、如同石化般的乞丐流民。

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下几缕微弱的光线,却驱不散陆尘身上那浓得化不开的冰冷与……那肋骨深处,偶然泄露一丝的、令人灵魂冻结的……至尊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