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廊外的黑雾已散了大半,午后的阳光斜斜落在偏殿的石桌上,将光明神垂在桌沿的银发镀上层暖金。他已从石床上起身,白袍被指尖捻得平平整整,连之前沾着的幽冥花汁痕迹都被圣光洗得干干净净,周身的金色光点重新温顺地流转,只是落在黑暗神身上时,带着种拒人千里的冷。

黑暗神站在桌旁,没敢坐。黑金色的袍角妥帖地垂着,指尖却在袖中悄悄攥紧——他看着光明神将圣光凝在指尖,在石桌上一笔一划写下“账”字,笔尖落处,淡金色的光痕带着微凉的圣光气,像道无形的界碑,将两人隔在两端。

“坐。”光明神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午后的风,却没看他,目光落在光痕勾勒的字迹上,“算完了,我要回光明神殿。”

黑暗神依言坐下,椅脚擦过地面时放得极轻。他没敢越过那道光痕,只将手肘抵在桌沿,冰蓝眼眸盯着光明神执笔的指尖——那指尖上的疤痕还浅淡地留着,是剥晶核时划的,此刻握着圣光笔,稳得没一丝颤。

“第一笔。”光明神的指尖在“东境三城”上点了点,金瞳里映着光痕的亮,“你麾下军团踏破东境时,三座圣城的护城圣光阵全毁,子民亡魂七万三千六百余人,圣坛的千年圣树被黑雾灼成焦炭。”他顿了顿,指尖微微收紧,圣光笔在石桌上留下极细的颤痕,“这些,如何算?”

黑暗神的喉结滚了滚,没急着道歉,声音放得温缓,带着他少有的郑重:“三日内,我会调遣黑暗神殿的神匠,以黑暗本源为引,重铸圣城的圣光阵基——黑暗神力虽与圣光相悖,我会以神心为契,让它只做承载,不侵圣光。”他抬眼,冰蓝眼眸里映着光明神的侧脸,“圣树我会亲自去深渊边界寻回‘回春木’,以神力催生,三百年内必让它复旧貌。至于亡魂……我会在每座城中心建魂碑,以黑暗神力温养魂火,让他们不被轮回风吹散,直到投个好胎。”

句句都落在实处,没有空泛的“赔偿”,只有具体的弥补。

光明神的指尖顿了顿,没看他,只继续往下划:“第二笔。你以城西城邦为胁,逼我自废三成神力。”他抬手,掌心凝出团圣光,那光芒比往日黯淡了近半,边缘还微微发颤,“本源受损,神格震荡,至少百年才能补回。你将我囚于此处,逼我温养幽冥花——那花三日吸我十年修为;又逼我剥晶核,指尖被划得全是伤。”他摊开手,指尖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浅粉,“这些,如何算?”

黑暗神的眼尾红了。他看着那双手——本该是抚过圣坛、引动圣光的手,此刻却留着这样细碎的疤。他往前倾了倾身,几乎要越过那道光痕,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疼:“我每日以自身神力为引,替你温养神格。黑暗神力虽冷,但我会滤去戾气,只留最纯的本源,绝不侵你圣光。”他指节抵着桌沿,用力到泛白,“至于囚你之辱,你若愿,我可自囚于光明神殿的悔过崖,百年为期,任凭光明大陆的子民处置——”

“不必。”光明神打断他,声音依旧冷,“你的神力,我嫌脏。你的自囚,换不回我耗损的修为。”他收回手,指尖落在最后几行字上——那里写着“验身”“七日触碰”“强吻”,字迹比前面的浅了许多,像是写时极用力,又刻意收了力道。

他的指尖微微发颤,金瞳里掠过丝极淡的红,快得像错觉。沉默了片刻,他才抬眼,目光落在黑暗神脸上,没了之前的冷,只剩种近乎漠然的疏离:“这些,不必算了。”

黑暗神猛地抬头,冰蓝眼眸里满是错愕:“光明——”

“不是原谅。”光明神垂下眼睫,银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是不屑。”他将圣光笔收了,石桌上的光痕便渐渐淡去,“我是光明神,与你之间,说到底不过是光明与黑暗的宿敌。你欠光明大陆的,我会带着光明军团讨回来;我欠自己的,会亲手补回来。”

他站起身,白袍在阳光下拂过道干净的弧,金色光点在他周身流转,像层薄而亮的膜,将他与周遭的黑暗气息彻底隔开。“我要走了。”

黑暗神也跟着起身,没敢拦,只站在原地,看着他往殿门走。阳光落在光明神的银发上,亮得晃眼,他忽然想起亿万年前景色——那时混沌初开,光明刚凝聚形体,也是这样站在光里,只是那时会回头看他,眼尾带着点懵懂的光。

“光明。”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圣城的事,我会亲自去办。你的神格……若有一日撑不住,哪怕是恨我,也来黑暗神殿找我。”他攥紧指尖,补了句,“我等你讨账,也等……给我个弥补的机会。”

光明神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金色光点在他周身亮了亮,像是应了,又像只是风吹过的痕迹。他没再说话,径直走出殿门,背影融进午后的阳光里,神圣得像从未被黑暗沾染过。

偏殿里只剩黑暗神一人。他站在石桌旁,指尖抚过刚才光明神写字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圣光暖意。他闭了闭眼,冰蓝眼眸里翻涌着愧疚与涩意——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光明神的“不屑”里藏着多少屈辱,他比谁都清楚。

但他会等。等圣城重立,等魂碑成林,等他有资格站到光明神面前,再把那些没说出口的“对不起”,一点点换成能让他信的担当。

光明神回到光明神殿时,神殿的圣钟正鸣了九响。神仆们跪迎在殿前,见他周身圣光虽淡却稳,金瞳里依旧是惯常的清冷,才敢低声禀报:“光明神大人,东境的流民已安置妥当,只是圣城的圣坛需用神力重凝。”

“知道了。”光明踏上白玉阶,白袍拂过台阶上的圣纹,金色光点在他脚边流转,“传我令,召集所有神官,三日后共凝圣坛。”

他没提黑暗神殿的七日,也没提那笔“账”,仿佛被囚、被辱的事只是场无关紧要的雾。回到神殿偏殿,他坐在圣泉边,指尖拂过泉面,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银发齐整,金瞳清明,只是唇瓣上那点被亲吻过的痕迹早已淡去,连一丝异样都寻不到。

“神元已稳。”他对着泉面轻声道,像在对自己确认,“余下的,只是公事。”

三日后,光明神率神官凝圣坛时,黑暗大陆的送矿队伍到了。领头的是黑暗神殿的大祭司,捧着圣矿的玉盒跪在圣坛外,不敢抬头:“光明神大人,这是黑暗神大人令我等送来的凝神晶,共十车,另附修复圣城的图纸与神匠名册。”

光明神凝圣坛的指尖未停,圣光从他掌心涌出,顺着圣坛的纹路漫开,将断裂的石柱缓缓接起。“放下吧。”他的声音隔着圣光传来,清冷淡漠,听不出喜怒,“图纸留下,神匠不必留——光明大陆的神匠,够了。”

大祭司不敢多言,将东西放下便躬身退去。转身时,瞥见光明神垂着的眼睫,银白的,在圣光里泛着浅辉,竟连一丝多余的目光都没落在那些凝神晶上。

消息传回黑暗神殿时,黑暗正在翻古籍。神侍捧着卷宗进来,见他指尖还捏着那片银发,忍不住道:“黑暗神大人,光明神大人没收神匠,只留了晶矿与图纸……”

“意料之中。”黑暗翻过一页书,指尖的银发被小心翼翼地夹进书页里,“他本就不需要。”

(内心想法:这样也好。)他望着窗外蔫掉的幽冥花,冰蓝眼眸里掠过丝极淡的柔,(他只需往前走去,修补他的大陆,护他的子民。我欠他的,用这些慢慢还,不扰他,便是成全。)

几日后,光明大陆的圣城传来消息,断裂的圣坛已重凝,流民尽数归家。有神官私下禀报,说修复圣坛时用的凝神晶里,混着些极罕见的“回元石”——那是黑暗大陆圣矿的核心,比凝神晶珍贵百倍,分明是黑暗神额外添的。

光明神正在批阅卷宗,闻言只是笔尖顿了顿,金瞳落在卷宗上的“东境流民安置名册”上,淡淡道:“知道了。记入账目,算作黑暗大陆的赔偿。”

神官退下后,殿内只剩笔尖划过羊皮纸的轻响。光明神批阅完最后一份卷宗,抬手揉了揉眉心——不知为何,指尖竟想起那日黑暗神渡神力时的触感,凉的,软的,带着点慌乱的轻。

他猛地收回手,指尖在卷宗上按出个浅印。

“走神了。”光明神低声斥了句,将那点异样压下。金瞳里重新覆上惯常的清冷,仿佛方才那瞬间的恍惚,不过是圣光映出的错觉。

而黑暗神殿的偏殿里,黑暗将那本夹着银发的古籍合上。窗外的幽冥花不知何时又抽出了新叶,只是再没开得像往日那般盛。他望着光明大陆的方向,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了敲,没再说话。

有些账,不必算清;有些爱,不必说破。他曾用错了方式,如今便退到光影的边界,看着他的光明神立于圣光之中,护着他的大陆,守着他的子民——这便够了。

至于那些藏在古籍里的银发,那些没说出口的悔与念,就让它们随着幽冥花的新叶,在黑暗里慢慢枯荣吧。

诸神晚宴的请柬递到光明神殿时,光明正在圣泉边擦拭圣典。神仆捧着烫金的请柬躬身道:“光明神大人,是神界中枢送来的,说各族主神都需到场。”

光明指尖没停,圣光拂过泛黄的书页,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晚宴设在神界中枢的浮空殿,殿外的星河瀑布落得正急,映得殿内的水晶灯都泛着冷光。光明到的时候,不少主神已在殿内落座,见他进来,纷纷起身行礼,目光里带着敬畏——毕竟谁都听说了前阵子黑暗神带兵踏了东境,这位光明神却能完好归来,想来是没吃亏的。

他刚在自己的席位坐下,身侧的椅子便被人拉开。黑暗神的黑金色袍角扫过地面,带着点幽冥花的冷香,他坐下时指尖敲了敲桌面,对侍立的神侍道:“给光明神大人换盏温的圣露,他近日神元刚稳,喝不得凉的。”

神侍愣了愣,见光明没反对,赶紧换了盏温热的玉杯。光明捏着杯柄的指尖顿了顿,没看黑暗,只淡淡道:“不必。”

“别逞强。”黑暗的声音压得低,刚好够两人听见,冰蓝眼眸里没什么情绪,话却说得软,“那日圣坛重凝,你指尖的圣光抖了抖,当我没看见?”

光明抿了口圣露,没接话。他确实还没完全复原,只是没想过黑暗会注意这些——毕竟按“账”算,这人该躲着他才对。

对面的海神却没安好心,举着酒杯笑道:“说起来前阵子总不见光明神大人,倒是黑暗神大人常往光明大陆跑,莫不是两位……”

话没说完,黑暗便抬了眼。他没动怒,只指尖转着酒杯,慢悠悠道:“海神大人眼神不好,不如回去养养?前几日光明大陆东境重建,我是去送赔偿的——总不能打了人不赔钱,显得我黑暗神殿没规矩,是吧?”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说了缘由,又暗指当初是“打人”而非“私会”,还顺带捧了句光明——毕竟“赔钱”这事,本就是低头的意思。

海神噎了噎,讪讪地转开了话头。

光明捏着杯柄的指尖松了松。他没看黑暗,却听见身侧人又低声道:“方才见你袖口的圣纹松了线,”黑暗指尖不知何时捏了根银线,递过来时没碰他的手,只轻轻放在桌沿,“神殿的神侍怕是没细看,这银线是凝过圣光的,你自己缝两针,免得风灌进去着凉。”

那银线泛着淡金的光,确实是用光明神力凝的,显然是特意备的。光明瞥了眼,没接,只道:“不必,神侍会处理。”

“也是。”黑暗收回手,没再坚持,指尖转着酒杯笑了笑,“我倒忘了,光明神大人身边从不缺细心人。”

这话听着像自嘲,却没半分怨怼,反而把“分寸”拿捏得正好——既递了关心,又没越界,倒显得光明若不收,反倒是小气了。

光明没再说话,只默默喝着圣露。殿内歌舞渐起,火神正拉着战神划拳,闹得沸沸扬扬。黑暗没参与,只偶尔给光明的杯里添点圣露,添的时候总先试温,确认不烫不凉了才推过去,动作自然得像做了千万遍。

宴席过半,光明起身想去露台透透气。刚走到殿门口,身后便传来黑暗的声音:“我让人备了披风,夜里风凉。”

他回头,见黑暗捧着件白绒披风站在灯影里,黑长发垂在肩头,倒比平时柔和些。“不用。”光明转身要走,却被他快步追上,披风轻轻搭在了他肩上——没碰他的身,只借着风势拢了拢边角。

“就当……赔礼。”黑暗的声音在风里飘过来,带着点笑意,“之前剥晶核时,不小心划了你的指尖,这披风里缝了凝神线,能养伤。”

光明摸着披风的绒面,指尖触到内里细密的针脚,确实是凝了神力的。他没再摘,只道:“账已算过,不必再赔。”

“账是账,心意是心意。”黑暗退了两步,站在灯影里没再靠近,冰蓝眼眸映着星河瀑布的光,“光明神大人慢走,我不送了。”

光明没回头,披着披风走到露台。夜风拂过,披风里的凝神线确实暖得很,连指尖的旧伤都轻了些。他望着远处的星海,金瞳里没什么情绪——黑暗神的手段,他不是不懂,那些软话、细处的关心,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被缠得松了心防。

可他是光明神,本就无心无情。

只是不知为何,指尖触到那细密的针脚时,竟想起黑暗递银线时的样子——指尖干净,骨节分明,捏着银线的样子,倒不像个能踏平圣城的战神,只像个……细心缝补的凡人。

露台的风渐大,光明拢了拢披风,没再想。账已算清,界限分明,旁人的心意再好,与他何干?

殿内,黑暗看着露台的背影,指尖捏着酒杯笑了笑。神侍凑过来低声道:“黑暗神大人,真就这么……”

“不然呢?”黑暗饮尽杯里的酒,冷香漫过喉间,“他本就该站在光里,我不扰他,就是最好的。”

至于那些银线、披风、温圣露,不过是他给自己的念想——知道他好好的,便够了。

光明神殿的传送阵亮起金芒时,守阵的神侍惊得差点打翻手里的圣水瓶。白光散去,光明立在阵心,白袍未染半分尘埃,银发散在肩后,金瞳里凝着比圣泉更冷的光

黑暗神殿的偏殿里,黑暗正翻看着深渊的罪录,桌角忽然亮起一点金芒。他抬眼时,那金芒已化作道细光,在石桌上凝出“光明”二字。

光明抵达黑暗神殿时,幽冥花园的花竟开得比上次更盛了。黑红色的花瓣沾着晨露,却在他靠近时纷纷敛了气息,像怕惊扰了什么。黑暗就站在花园尽头的石亭下,背对着他,听见脚步声才转过身,冰蓝眼眸扫过他周身的圣光,扯了扯唇角:“光明神大人倒是稀客,是来讨之前的‘大账’?圣矿不够,还是神匠不合心意?”

光明没接他的话,走到石亭对面坐下,白袍拂过石凳时,带起几缕金色光点。“我来算另外的账。”他指尖在石桌上轻轻一点,一缕圣光落下,凝出道浅痕,“之前在偏殿,我心绪杂乱,说过‘不算’,是我失言。”

黑暗捏着石桌边缘的指尖紧了紧。他当然记得——那时光明刚被强吻过,唇瓣泛着红,却硬是挺着脊背说“不屑算”,那模样像株被霜打过的圣莲,看着硬,实则根须都在发颤。

“第一。”光明没看他,指尖又落一缕圣光,两道光痕并排躺着,“你借‘验身’之名,碰了不该碰的地方。”

石亭外的风忽然停了,幽冥花的气息都淡了几分。黑暗的喉结滚了滚,没辩解。他知道光明说的“不该碰”是哪处——那处连神纹都淡得几乎看不见,是光明最隐秘的地方,被他以“检验”为借口破开,是实打实的冒犯。

“第二。”第二缕圣光落在光痕旁,光明的声音依旧清淡,像在说“东境该补种圣麦”这类公事,“你以‘防我陨落’为由,连着七日碰那里。”他抬眼时,金瞳正撞进黑暗的冰蓝眼眸里,没半分闪躲,“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伤我,可终究是你起的头,也是你按着我没让我躲——算强迫。”

黑暗的指尖掐进了石桌的纹路里。那日光明缩在被子里发抖,耳尖红得像要滴血,他圈着人渡神力时,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连呼吸都在颤,却偏要咬着唇不肯哭……那些画面撞得他心口发闷,竟找不出半句话来反驳。

“第三。”第三缕圣光悬在两人之间,亮得晃眼,“第七日,你以‘稳神元’为名吻我。”光明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压下什么情绪,“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可我没应,便是不愿——这也是强迫。”

三缕圣光在石桌上明晃晃地躺着,像三道无声的判词。石亭里静得能听见幽冥花开合的轻响,黑暗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光明神大人倒是记得清楚。”他抬眼时,冰蓝眼眸里没了往日的戏谑,只剩片沉得像深渊的光,“你想怎么算?剜神核,还是废神力?或者……你也按我对你做的来一遍?”

这话里的“放纵”像根刺,光明却没动怒。他指尖拂过石桌上的圣光,淡声道:“我不是来报私仇的。”金瞳里清明得很,“这些事堵在我心里,扰了神元的清净。我要算清,是想让自己安宁。”

他本就无心无情,之前被囚时的慌乱、羞耻,大半是因“失序”——身为光明神,本该掌控一切,却被人碰了隐秘、强了触碰、夺了唇齿,像件被打乱了纹路的圣物,怎么都回不到“规整”的状态。

黑暗看着他眼底的“求安宁”,忽然想起亿万年前景——那时他们还在混沌里,光明刚凝出形体,总蹲在光与暗的边界数星子,数错了就会皱着眉重新数,非要数清才肯罢休。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这性子,容不得半点“乱”。

“你想让我做什么?”黑暗松了捏着石桌的手,声音放软了些,“守光明大陆百年?还是去东境给亡魂立碑?只要你说,我都应。”

光明指尖的圣光晃了晃,忽然落在石桌中央,凝出朵小小的圣光花——花瓣是淡金的,和他发间的光点一个颜色。“你说过,幽冥花吸圣光。”他抬眼看向花园里的花,“这些花若一直开着,总有一日会漫到光明大陆。”

黑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懂了。

“我要你亲手除了幽冥花。”光明的声音落得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除净为止。”

石亭外的风又起了,吹得幽冥花的花瓣沙沙作响。黑暗看着石桌上那朵圣光花,又看向光明垂着的眼睫——银白的,在金瞳下投出浅浅的影,像在说“这是你该做的”,再无半分之前的慌乱。

他忽然笑了,这次是真笑,冰蓝眼眸里漾开点光:“好。”他抬手时,黑暗神力落在最近的一株幽冥花上,黑红色的花瓣瞬间枯萎成灰,“光明神大人说了算。”

光明没再说话,指尖的三缕圣光渐渐淡去。石亭里的风带着幽冥花枯萎的气息,却奇异地没让他觉得不适——或许等这些花全除净了,那些被触碰的羞耻、被强迫的难堪,真的能像花瓣一样,化了,散了。

黑暗看着他周身渐渐柔和的圣光,捏着石桌的指尖悄悄松了。他知道光明不是在“原谅”,只是在“规整”——把那些乱了的事、乱了的情绪,都归回“该有的位置”。

但没关系。

他爱了亿万年的光明神,本就该这样无心无情,干干净净地立在圣光里。他替他除花,替他填那些“乱账”,不是为了让他记着,只是为了让他能像当年在混沌里那样,安安稳稳地数星子,再不用被这些糟心事扰了清净。

至于他自己……能这样坐在石亭里,看他一眼,听他说句话,就够了。黑暗神应下除幽冥花的事,倒真没打半点折扣。

第二日起,黑暗神殿的神侍就没再见过自家大人歇着。幽冥花园占地极广,花根盘缠在黑暗神殿的地基缝隙里,稍动神力就可能震裂神殿梁柱——黑暗没敢用强,只每日清晨提着把淬了圣光的小铲,蹲在花田里一点点刨根。

那铲是他特意寻光明神殿的神匠打的,铲刃凝着层淡金的圣光,碰着幽冥花的根须就冒白烟。只是圣光克黑暗神力,他握着铲柄的指尖总被灼得发红,神侍递来伤药,他也只摆摆手:“不碍事。”

消息传到光明神殿时,光明正在查看东境的圣麦长势。神仆躬身禀报:“光明神大人,黑暗神大人……亲自在刨幽冥花的根,听说用的是咱们神殿打的铲,指尖都烫起泡了。”

光明翻卷宗的指尖没停,淡声道:“知道了。”

神仆愣了愣,见他没再问,也不敢多言,悄声退了。殿内只剩圣光落在卷宗上的轻响,光明翻到“幽冥花清除进度”那页时,指尖在“已清三成”的字样上停了停——旁边注着行小字,是神侍补的:“黑暗神大人每日刨花六个时辰,未歇过。”

他指尖划过那行字,没什么表情,只将卷宗合上,起身往圣泉走去。圣泉边的石台上摆着瓶伤药,是前几日神匠按古方炼的,专治圣光灼伤。光明看了眼,没动,转身去凝新的圣光符——西境的牧民要迁牧,需用符纸镇住沿途的魔气。

三日后,黑暗正蹲在花田里刨一根缠在黑曜石柱上的老根,指尖被圣光铲灼得发疼,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神侍的声音:“大人,光明神大人派人送了东西来。”

他抬头时,见神侍捧着个玉盒,盒上凝着层淡金的圣光。黑暗擦了擦手上的泥,接过玉盒打开——里面是瓶伤药,瓶身刻着光明神殿的圣纹,正是圣泉边那瓶。

“光明神大人说什么了?”黑暗捏着药瓶的指尖紧了紧。

“没说什么。”神侍老实回话,“就说‘给黑暗神的’,让您……别耽误了除花。”

黑暗低低笑了声,拧开瓶盖往指尖抹药。清凉的药膏触到灼痕时,疼意瞬间淡了,连带着心口那点闷都散了些。他知道光明不是心疼他,是怕他手伤了耽误干活——就像催农夫快些除草,免得草荒了田。

可即便是这样,他指尖的动作还是慢了些,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又过了半月,幽冥花清到七成时,出了岔子。最深处那丛“幽冥母花”的根缠在黑暗神的神座基石上,根须里裹着缕混沌初开时的暗力,一刨就炸了,黑红色的花雾漫了半座花园,呛得神侍直咳嗽。

黑暗被花雾扫中,喉间腥甜,退了两步才稳住。他望着那丛顽固的母花,正想凝神力硬除,忽然看见花园入口处亮起一点金芒。

光明站在那里,白袍在黑红色的花雾里格外显眼。他手里捏着张圣光符,见花雾漫过来,指尖轻弹,符纸飘出去,金芒炸开,花雾瞬间被压了回去。

“你怎么来了?”黑暗的声音有点哑。

“神仆说你清不动了。”光明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母花的根须上,“这根须裹着暗力,单用圣光铲刨不掉。”他指尖凝出缕纯粹的圣光,比之前的铲刃亮得多,“我帮你。”

没等黑暗应声,他已俯身,指尖的圣光探向根须。暗力遇着圣光,像冰遇着火,滋滋地响。光明的动作很稳,指尖沿着根须的纹路游走,一点点将暗力剥离——他没碰黑暗,也没看他,专注得像在修补圣坛的纹路。

黑暗蹲在旁边,看着他银白的发梢垂在肩头,金瞳里映着圣光的亮,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说“我自己来就行”,又怕惊扰了他,只能僵着不动。

盏茶功夫后,最后一缕暗力被剥离。光明收回指尖,母花的根须瞬间枯萎成灰。他站起身,拍了拍白袍上沾的灰:“清完了。”

“嗯。”黑暗也起身,指尖还捏着那瓶没抹完的伤药,“多谢。”

光明没应,转身往花园外走。走到入口时,忽然停住脚步,没回头:“伤药记得抹。”

黑暗捏着药瓶的手紧了紧,看着他的背影融进晨光里,喉间的腥甜忽然变成了涩。他低头看了眼指尖的灼痕,又看了眼空荡荡的花田——幽冥花除净了,石缝里甚至冒出了点新的绿芽,是不吸圣光的普通草。

神侍凑过来:“大人,现在……”

“传令下去。”黑暗将药瓶塞给神侍,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把花田改成圣麦田,籽种用光明大陆送来的那种。”

神侍愣了愣,应了声“是”。

黑暗站在空荡荡的花田里,望着光明离去的方向,忽然笑了。他知道光明不是来“帮”他的,是来“收尾”的——就像算完账要把账本归好,除完花要把花田清干净,一切都要回到“规整”的样子。

可没关系。

花田改成麦田,以后每季都会结出金黄的圣麦;他指尖的伤会好,神座的基石也会重新凝好;光明神回了他的神殿,继续数他的星子,管他的子民。

而他,守着这片长出圣麦的田,偶尔从神侍嘴里听两句“光明神大人今日凝了新的圣光符”,就够了。

亿万年的爱,本就不必攥在手里。他的光明神,只要能安安稳稳站在圣光里,比什么都好。千年光阴于神族不过弹指,光明神殿的圣麦已熟了百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