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人?”

殿门被轻轻推开,阿墨端着盏圣灯走进来,见他坐靠在床头,脸色惨白,忙快步上前:“大人怎么了?是不是做了噩梦?”

光明猛地抬头,撞见阿墨眼里的急。他下意识拢了拢衣襟,想掩饰冷汗浸透的里衣,却被阿墨看出了端倪。

“大人冒了这么多汗。”阿墨放下灯,拿起床边的软布,想替他擦汗,又怕唐突,停在半空,“草民……”

“无妨。”光明别开眼,声音有些发紧,“只是旧梦罢了。”

阿墨没再追问,只将软布递给他,又转身倒了杯温圣泉:“大人喝点水吧。圣泉温,能压一压惊。”

光明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暖,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他喝了口水,圣泉的甘缓了些喉间的涩,却压不下心口的乱。

阿墨坐在床边的石凳上,没走,也没说话,只拿过他攥皱的圣绒枕,轻轻抚平。他能感觉到光明身上散出的低气压,那气压里裹着的羞耻和懊恼,像针似的扎他的心——他大概猜到梦到了什么。

“大人。”阿墨忽然开口,声音软得像夜露,“若是梦太沉,便别硬扛着。草民在这里陪着大人,说说话,或许就忘了。”

光明没应声。

阿墨又道:“草民听说,梦里的事都作不得数。梦里的疼是假的,梦里的辱也是假的——只有醒着时身边的人才是真的,醒着时能握到的暖才是真的。”

他说着,拿起案上那颗“同归”星石,轻轻放在光明的手背上:“就像这星石,不管梦里怎么转,醒着时它总在这儿。大人若觉得闷,便握握它,想着草民还在,想着星轨还亮,就不慌了。”

指尖的温透过星石传过来,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光明望着手背上的星石,又看阿墨垂着的眼睫——阿墨没追问噩梦的内容,没探究他的失态,只安静地陪着,用最软的话递来台阶。

羞耻和懊恼渐渐淡了些,心底却浮出丝更复杂的情绪。他竟在这样脆弱的时候,依赖起了阿墨的陪伴。

“你……”光明开口,声音还有些哑,“怎么还没歇着?”

“听见殿里有动静,便过来看看。”阿墨笑了笑,浅褐眼眸里映着圣灯的光,“草民睡得浅,大人这边稍有动静,草民都能听见。”

这话里的“在意”太明显,光明却没像往常那样斥“放肆”。他捏着星石,指尖的抖渐渐停了:“……多谢。”

“大人不必谢。”阿墨站起身,“草民就在殿外守着,大人若再睡不着,唤草民便是。”

他没再多留,轻轻退了出去,殿门合上时,动作轻得像怕惊了殿里的人。

光明坐在床头,手里捏着那颗星石。殿外传来阿墨轻擦石栏的声音——他果然没走,在殿外陪着。

梦里的黑暗和羞耻还在心头萦绕,可指尖的星石是暖的,殿外的动静是真的。他想起阿墨方才的话:“醒着时身边的人才是真的。”

或许……或许是真的。

光明低头,望着星石上的星轨,金瞳里的光渐渐软了些。至少此刻,他不是孤身一人。

而殿外,阿墨靠在石栏上,指尖凝出丝黑暗神力,悄悄探向殿内——光明的神元虽还有些乱,却已平稳了许多。他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又酸又疼。

他知道光明梦到了什么。那些过往是他心底的刺,原以为清算过便算了,却没料想会在梦里被搅出来,还被放大了苦楚。

“光明……”阿墨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风,“再等等……等我能告诉你,那梦里的狠都是假的,等我能告诉你,我从未想过折辱你……”

夜露还在落,观星台的星轨仪缓缓转动。阿墨望着殿内透出的圣光,浅褐眼眸里漫开冰蓝的光。

他会等。等光明彻底走出噩梦,等光明能真正看向“阿墨”,等那一日,他能将所有秘密摊开在光明面前,告诉光明:不管是黑暗神,还是神使,还是阿墨,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光明,一个不再被噩梦困住的光明。

而此刻,能这样守在殿外,听着他平稳的呼吸,便够了。百年光阴在观星台的星轨转动间悄然滑过。阿墨陪在光明身边的第一百年,北境的魔气裂缝忽然炸开——这次不是寻常魔物,是域外天魔的残魂,裹着蚀骨的情毒,专挑神心有隙处钻。

光明赶到时,天魔正对着神官喷吐紫黑色的毒雾。他凝圣光剑劈碎毒雾,却没防着雾里藏着的细针——那针沾着情毒,擦过他的侧腰,瞬间没入神格。

回神殿时,情毒已开始发作。光明靠在圣座上,指尖的圣光抖得厉害,浑身像被烈火炙烤,连神元都跟着发烫。情毒顺着神格往四肢百骸钻,勾得他心头发慌,眼前竟不受控地闪过阿墨擦星象图时的侧脸,闪过他递星石时的指尖,那些平日里被他压在心底的软,此刻全被毒火燎得发烫。

“大人!”阿墨端着解咒的圣泉进来,见他脸色潮红,唇色泛着不正常的红,忙放下陶碗扶住他,“您中了毒?”

光明攥紧他的手腕,指尖烫得像火:“是情毒……需……需神力交融疏解。”他声音发哑,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咬碎牙——他是光明神,生来圣洁,竟会中这样龌龊的毒,还要靠“交融”才能解。

阿墨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指尖探向光明的神格,触到那股翻涌的毒力,心猛地一沉——这毒霸道,若不及时疏解,会蚀乱神心,轻则神格受损,重则堕入混沌。

“大人,让草民帮您。”阿墨的声音发紧,抬手便要凝神力,却被光明猛地推开。

“不行!”光明喘着气,别开眼,金瞳里蒙着层雾似的红,“汝是……”他想说“汝是无辜的”,想说“吾不能强迫你”,可情毒翻涌得厉害,话到嘴边只剩破碎的喘息,“吾自己能扛。”

他凝起圣光往神格里压,想逼退毒力,可情毒像附骨之疽,越压越烈,连指尖都开始发颤。阿墨看着他额角的冷汗,看着他咬得发白的唇,忽然蹲下身,握住他的手,浅褐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大人,别硬扛了。草民愿意。”

光明猛地抬头,撞进他眼里——那眼里没有犹豫,没有被迫,只有疼惜,像怕他被毒火灼伤似的。“汝……”

“草民不是凡人,扛得住。”阿墨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手背,暖得像春日圣泉,“大人若信得过草民,便让草民陪着。此事由大人主导,草民……甘之如饴。”

他刻意加重了“由大人主导”五个字,指尖悄悄覆在光明的手背上,带着不容拒绝的软:“大人,别让毒伤了神格。”

情毒在体内翻涌,阿墨的体温透过指尖传来,像救命的浮木。光明望着他眼里的真,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这张脸陪了他百年,擦了百年的星象图,煮了百年的星草茶,早已刻进他的神心里。他不想强迫,可身体的灼痛和阿墨的坦诚撞在一起,竟让他没了拒绝的力气。

“……好。”光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金瞳里的红又深了些,“汝若不愿,随时……”

“草民愿意。”阿墨打断他,扶着他往内殿的玉床走,声音软得像哄孩童,“大人别慌,有草民在。”

玉床铺着圣绒,软得像云。光明坐在床边,情毒已让他有些恍惚,却还是攥着阿墨的手腕没放,指尖的抖泄露了紧张。阿墨挨着他坐下,主动抬手,解开了粗布衫的系带——他没穿里衣,侧腰的皮肤在圣光里泛着浅淡的光,左下方那处皮肉细腻,隐着极淡的神格纹路,正是“完璧”所在。

“大人……来吧。”阿墨的声音有些发哑,浅褐眼眸里映着光明的脸,耳尖红得像燃着的星草,却没躲开。

光明望着他侧腰那处,忽然想起百年前噩梦的场景——黑暗神的指尖,暗力戳入的疼,还有那份蚀骨的羞耻。他猛地回神,指尖凝起的圣光晃了晃——他不能像那样粗暴,阿墨是自愿的,是陪了他百年的人。

可情毒在体内烧得厉害,神元都跟着躁动。他抬手,指尖的圣光落在阿墨侧腰左下方,动作带着犹豫,神力却因情毒的影响,没控制好力度——圣光刚触到皮肤,便猛地往里探了半分。

“唔……”阿墨闷哼一声,身子猛地僵了。

那疼比预想中更烈。光明神的神力纯粹,带着圣光特有的灼,破开“完璧”的瞬间,像有把细刀顺着神格纹路往里扎,疼得他指尖攥紧了圣绒,指节泛白。可他没躲,反而抬手按住光明的肩,声音哑得厉害:“大人……没事,继续……”

光明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阿墨疼得泛红的眼尾,看着他侧腰渗出的淡金色血珠(那是神血,比凡人的血更烫),心口忽然被揪得发疼。情毒的灼痛还在,可理智却清明了些——他竟在情毒里失了分寸,伤了阿墨。

“对不起……”光明的声音发颤,想收回手,却被阿墨按住。

“别停。”阿墨望着他,浅褐眼眸里的光雾蒙蒙的,却亮得很,“大人,毒……”

光明咬了咬牙,指尖的圣光收了些力道,重新往下探。这次他极慢,圣光像温水似的,一点点融入阿墨的神格——情毒需要的是“交融”,需让他的光明神力顺着对方的神格流转,才能将毒力引出来。

阿墨的身子渐渐软了,靠在光明肩上,呼吸又急又轻。疼还在,却渐渐被另一种感觉取代——光明的神力温温的,顺着神格往四肢百骸淌,像春雪融进土地,烫得他心口发颤。这是他等了亿万年的触碰,不是黑暗神与光明神的对峙,不是神使与大人的疏离,是阿墨与光明,是他与他,最贴近的时刻。

光明的情毒在神力交融间渐渐退了,身体的灼痛散了,可心却跳得更重。他低头,看着阿墨靠在他肩上的脸——眼睫垂着,唇色泛着红,侧腰的血珠沾在圣绒上,像落了朵碎金的花。他能感觉到阿墨的神格在轻颤,不是怕,是……像被风吹动的星草,软得让人心慌。

“阿墨……”光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抚过他侧腰的伤,圣光温柔地裹住那里,“疼吗?”

阿墨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软得像化了的雪:“有点……但值得。”

值得。

这两个字撞得光明心口一疼。他想起自己当年被破“完璧”时的羞耻,想起梦里的屈辱,再看怀里的阿墨——他自愿,他甘愿,甚至在疼的时候,还在怕他担心。

情毒彻底退去时,光明将阿墨抱进怀里,指尖轻轻擦过他侧腰的伤。那里已被圣光护得差不多了,只留道浅淡的痕,像被星轨仪刻过的印。

“吾……”光明想说“对不起”,想说“委屈你了”,却被阿墨捂住了嘴。

“大人别说。”阿墨抬头看他,浅褐眼眸里映着他的脸,“草民是自愿的。能帮到大人,草民……开心。”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光明的眉眼,“大人不必有负担,就当……是草民欠大人的,现在还了。”

这话里的深意,光明没懂,却被他眼里的软烫得心慌。他收紧手臂,将阿墨抱得紧了些——百年陪伴,此刻才真正触到彼此的温度,原来不是梦。

疼是真的,甘愿也是真的。

他轻轻闭上眼,指尖攥着光明的袍角——这下,他和光明神之间,总算有了真正扯不断的牵绊。不管日后身份揭开时会有多疼,至少此刻,他是被光明神抱在怀里的,是被需要的,是……被爱着的。

殿外的星子亮得正好,观星台的星轨仪缓缓转动,像在为这百年的等待,画了个温柔的句点。而阿墨知道,这不是结束,是开始——是他和光明神,终于能真正走向彼此的开始。第二日天未亮,阿墨便醒了。

不是自然醒,是被疼醒的。浑身像被拆了重组过,每动一下,骨头缝里都钻着酸麻的疼,神格更是沉得像坠了冰渊的石,连呼吸都带着滞涩。他侧了侧身,想撑着坐起来,侧腰左下方那处伤忽然扯得疼——那里的神格纹路还在发烫,昨夜被光明神力破开的地方泛着淡金的光,碰一下,疼得他眼尾都泛了红。

这疼是真的。哪怕他是黑暗神,神格强悍得能扛住无垢渊的暗力冲击,“完璧”被破的瞬间,神格本源被光明神力骤然破开又交融,也难免伤了根基。古籍里说“神之完璧,系本源之脉,破则脉震,需同源神力七日温养,否则脉散神消”,果然没骗他。

他蜷了蜷手指,想凝点黑暗神力缓一缓,又猛地收了——不能露破绽。此刻他是“阿墨”,是被光明神破了完璧、需要温养的“非凡人”,若是自己用神力疗伤,岂不是露了马脚?

正僵着,殿门被轻轻推开。光明披着白袍走进来,金瞳扫过他发白的脸,又落在他攥紧圣绒的指尖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醒了?”

阿墨抬头,见他手里端着个陶碗,碗里是泛着圣光的药汁,忙想撑着坐起来,却被光明按住肩:“别动。”

光明坐在床边,将陶碗递到他唇边:“先喝药。这是用星草和圣泉熬的,能缓神格的疼。”

药汁温温的,带着星草的清苦,却比昨日的情毒灼痛温和得多。阿墨乖乖喝了,唇瓣蹭过光明的指尖,烫得像被圣光燎了下,耳尖又红了。

光明收回碗,指尖凝出缕圣光,轻轻落在他侧腰的伤处。圣光暖得像春日的融雪,顺着神格纹路往里渗,那些钻骨的疼竟真的缓了些。阿墨的身子松了松,靠在床头,浅褐眼眸里映着光明专注的脸——他的睫毛垂着,金瞳里的光软得像化了的星子,指尖的圣光稳得很,竟比昨日情毒时细心了百倍。

“古籍上说,破完璧需温养七日。”光明忽然开口,声音淡却清晰,“这七日,吾会每日用神力为汝温养,莫怕。”

阿墨愣了愣。他知道光明神博览古籍,却没料到他竟连这种偏门的记载都记得。心头忽然一暖,疼好像都轻了些:“劳烦大人了。”

“无妨。”光明的指尖没停,圣光一点点往他神格里探,动作极慢,像怕碰碎了什么,“是吾昨日……失了分寸,伤了汝。”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歉疚。阿墨望着他指尖的圣光,忽然伸手,轻轻覆在他手背上:“大人不是故意的。是情毒的缘故,草民不怪大人。”

光明的指尖微颤,没抽回手。两人的手隔着圣光相贴,他能感觉到阿墨手背上的薄茧(那是百年擦星图磨的),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心口那点因“温养”而起的拘谨,竟悄悄淡了。

这七日,光明果然日日都来。

每日清晨,他会端着药汁来,喂阿墨喝完,便坐在床边为他温养神格。圣光透过指尖渗进阿墨的神格,像温水漫过干涸的河床,一点点抚平被破开的纹路。阿墨起初还拘谨,后来便渐渐放松了,有时会靠在光明肩上睡过去,呼吸轻得像猫,发丝蹭过光明的颈侧,痒得他指尖发颤,却没动。

第三日温养时,阿墨的神格忽然轻颤了下。光明的指尖顿住:“疼?”

“不是。”阿墨摇摇头,声音软得像梦呓,“是大人的神力……很暖。像观星台的晨露,又像星聚节的灯。”

光明没接话,指尖的圣光却又软了些。他望着阿墨靠在他肩上的侧脸,百年光阴忽然在眼前晃过——那个祈光节跪在广场上的凡人,那个替他擦星象图的阿墨,那个替他挡邪魂的身影,还有此刻靠在他肩头、依赖他温养的人,竟都是同一个。

第七日傍晚,最后一次温养结束时,光明收回指尖,阿墨侧腰的伤已彻底消了,只留道极淡的痕,像被星轨仪轻轻划了下。

“好了。”光明的声音淡,却带着松了口气的软,“神格已稳,日后不会再疼了。”

阿墨抬手摸了摸那道痕,指尖的温还在,是光明神力的暖。他抬头望着光明,浅褐眼眸里亮得像落了星子:“多谢大人。”

光明别开眼,起身往殿外走:“药还需再喝三日,神仆会送来。”

走到殿门口时,阿墨忽然开口:“大人。”

光明停住脚步。

“这七日……辛苦大人了。”阿墨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草民……记在心里。”

光明没回头,只“嗯”了一声,推门走了出去。

殿外的星子已亮了,观星台的星轨仪缓缓转动。光明站在石栏边,指尖还留着温养时的暖。他想起阿墨靠在他肩上的重量,想起他软乎乎的梦呓,想起他侧腰那道淡痕——那是他留下的印,像百年陪伴里,终于落下的一个句点。

而殿内,阿墨摸着侧腰的痕,浅褐眼眸里悄悄漫开冰蓝的光。

疼是真的,温养的暖也是真的。这七日,光明神的指尖没再抖,眼神没再躲,甚至在他睡着时,会悄悄替他拢好被角——他能感觉到,光明的心防又松了些。

他低头,指尖凝出丝极淡的黑暗神力,轻轻拂过那道痕。神格已稳,疼也彻底消了,可那七日的暖,却像刻进了神格里,怎么都抹不去。

“光明……”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笑,“快了。”

等光明神再习惯些,等他再离不开“阿墨”些,他就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他。告诉他,黑暗神从未想过折辱他;告诉他,神使从未离开过他;告诉他,阿墨爱了他亿万年,从创世之初,到星轨轮转,从未变过。

哪怕到时候要挨光明的剑,哪怕要被恨一阵子,也值了。

至少此刻,他侧腰的痕是光明神留下的,他神格里的暖是光明神给的,这就够了。第七日的药喝完时,观星台的星草开了花。细碎的白瓣沾着晨露,落在石栏上,像撒了把碎星。阿墨换了件新的细布衫——是用光明大陆的“云棉”织的,浅灰色,软得像云,领口用圣蚕丝绣了朵极小的星草花,不显眼,却透着细巧。他还找神仆借了把牛角梳,将黑发仔细梳顺,用根莹白的玉簪束着——那玉簪是百年前光明神随手丢在观星台的,他捡了收着,今日第一次戴。

光明来送最后一碗药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阿墨。

他站在星象台前,指尖正拂过星草花瓣,浅灰的细布衫衬得他眉眼更清,玉簪映着晨光,竟比往日多了分温润的亮。光明递药碗的手顿了顿:“今日……”

“草民找神仆借了布,缝了件新衫。”阿墨接过药碗,声音软得像晨露,指尖碰了碰领口的星草花,“想着大人喜欢干净,穿新衫陪大人看星轨,大人或许会开心些。”

光明的目光落在那朵星草花上——针脚细密,是阿墨惯有的细心。他没说话,只走到星轨仪旁,指尖凝着圣光校准星位,却总忍不住往阿墨那边瞥。

夜里修持时,殿里只点了盏圣灯。阿墨端着盆温水进来,想替光明擦一擦观星台的石桌,却在放下木盆时,“不小心”将水溅了些在光明的袍角上。

“对不住大人!”阿墨慌忙拿软布去擦,指尖擦过袍角时,故意慢了些,“草民笨手笨脚的……”

“无妨。”光明的声音淡,却没躲。阿墨的指尖温温的,擦过袍角时,带着细布的软,竟让他想起七日温养时,阿墨靠在他肩上的温度。

阿墨擦完袍角,没立刻走,只拿软布擦着石桌的边,声音低低的:“大人,今夜的星很好。农人间说,百年一遇的‘双星同归’,今夜会过中天。”

光明抬眼望向外——夜空里,两颗亮星正缓缓靠近,银辉交织,像要融在一起。他想起那颗“同归”星石,心口忽然一软。

“草民在偏殿设了张竹榻。”阿墨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铺了圣绒,还温了星草茶。大人……要不要去坐坐?就看双星,不做别的。”

光明转头看他。阿墨站在圣灯旁,浅褐眼眸里映着灯辉,像蒙了层雾,却亮得很,带着期待,又带着怕被拒绝的怯。

“只是坐坐。”阿墨又补了句,指尖攥着软布的边角,“草民……想和大人一起看双星。”

光明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嗯。”

偏殿的竹榻果然铺了圣绒,软得像云。小桌上放着温好的星草茶,还摆着那颗“同归”星石,石上的星轨在灯辉里泛着微光。阿墨替光明斟了茶,自己却没坐,只站在榻边,像在等他先落座。

光明坐在榻边,端起茶喝了口。阿墨这才挨着榻沿坐下,离他有半尺远,拘谨得像第一次进神殿的信徒。

双星渐渐移到中天,银辉透过殿窗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暖得像圣光。阿墨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星草花瓣落地:“大人,草民有话想对您说。”

光明没回头:“说。”

“草民陪了大人百年了。”阿墨的声音带着笑,却有些发哑,“从祈光节到今日,从擦星图到温养神格,草民记不清替大人擦了多少遍星象图,煮了多少碗星草茶,只记得每一次看大人,都觉得……大人比星轨还亮,比圣泉还暖。”

光明的指尖微顿。

“草民知道大人是神,草民只是个‘非凡人’。”阿墨转过头,望着光明的侧脸,浅褐眼眸里映着双星的辉,“草民也知道神凡殊途,知道大人心里的骄傲。可草民控制不住——控制不住想陪大人,控制不住想让大人开心,控制不住……喜欢大人。”

“喜欢”两个字说得极轻,却像颗星石落进光明的心湖,漾开圈圈软纹。

“草民不求大人回应。”阿墨又道,指尖轻轻碰了碰“同归”星石,“草民只想让大人知道,这百年不是假的,草民的心意也不是假的。若大人愿意,草民想一直陪着大人,看星轨轮转,看圣泉涨落,哪怕只是像今夜这样,坐在一起看双星,草民也甘之如饴。”

他没逼光明回应,只把心意摊开在星辉里,像献宝似的,带着小心,又带着坦诚。

光明望着窗外的双星,心口那点被触动的软,渐渐漫成了暖。百年陪伴,不是假的;七日温养,不是假的;阿墨眼里的光,也不是假的。他想起阿墨替他挡邪魂时的背影,想起他侧腰那道淡痕,想起他此刻眼里的认真,忽然觉得“神凡殊途”四个字,好像没那么重了。

“竹榻……够宽。”光明忽然开口,声音淡却清晰,“今夜……便在此歇吧。”

阿墨猛地抬头,浅褐眼眸里瞬间亮得像落了整片星空:“大人?”

“只是歇着。”光明别开眼,耳尖竟有些发烫,“看双星。”

阿墨没再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往榻边挪了挪,离光明又近了些。两人并肩坐在竹榻上,没再说话,只望着窗外的双星缓缓靠近,直到银辉彻底交织在一起,融成一片暖光。

阿墨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浅褐眼眸里悄悄漫开冰蓝的光。侧腰的疼还在,却像带着甜,一点点渗进神心里。他等了亿万年,终于等到光明神主动的触碰,等到他不再推开自己,哪怕是以这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