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透百叶窗，在单人病房洁净的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里是恒定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低鸣。
萧逸靠在枕头上，脸色苍白如新雪，微阖着眼，细碎的阳光洒在他脸上，脆弱得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
萧白坐在靠窗的陪护椅上，姿态看似放松。他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医学期刊，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而是越过书页边缘，专注地投向病房门口。他在等。等那熟悉的、轻快的脚步声，等那个能瞬间点亮这灰白空间的身影——唐小姐。
墙壁上方的电视屏幕亮着，正在播放午间新闻。一个音色沉稳、吐字清晰的男主播出现在画面中：
【主播】：“本台记者报道。我市灵山动物园近日观察到一个引人瞩目的现象。一只成年雄性恒河猴（*Macaca mulatta*），大壮，展现出显著超出其物种平均水平的认知能力与问题解决技巧。”
【画面切换至动物园猴山】 镜头拉近，一只毛色棕黄、体格健壮的恒河猴正蹲在一块巨大的景观石上。它眼神专注，前肢灵活地操作着一个由透明亚克力板和多层插销、转盘组成的取食器。一根细长的树枝被它当作工具，精准地插入孔洞，拨动机关。
【主播画外音】：“据园方动物行为专家描述，大壮在未经特定训练的情况下，自发掌握了使用简单工具开启复杂锁扣装置获取食物的技能。其操作逻辑清晰，动作协调性高，表现出对物理因果关系的理解。此外，该个体对饲养员指令的响应速度和模仿行为也显著优于其同伴。目前，研究中心已介入，将对大壮进行更深入的认知能力评估和行为学研究。专家表示，此类自发性的高智商表现较为罕见，具有重要的科研价值……”
画面中，那只恒河猴成功地打开了取食器最内层的卡扣，灵巧地用树枝钩出了一小把坚果。它抓起坚果塞进嘴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得意”的流畅。
萧白的目光原本只是无意识地掠过屏幕，却在捕捉到猴子侧脸靠近右耳根处那道极浅的、撕裂的陈旧疤痕时，骤然凝固。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他认识那只恒河猴：
亚当。
编号 X-β-17。
他照顾过的实验猴之一。
萧白是饲养实验员，每一只动物的特征都清晰地烙印在他脑海里——毛色的深浅、眼神的差异、身体的旧伤。而右侧耳根那道独特的撕裂伤疤，就是“亚当”独一无二的标识。
实验结束后，按照严格的生物安全与伦理规程，所有实验动物都应被……妥善处理。
“实验动物流入公共动物园是严重违规！”这个冰冷的判断像一盆冰水浇在萧白心头。
胸腔里，心脏沉甸甸地跳动着，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冰冷的警觉。危险。
实验室背后那庞然大物般的赞助财阀，黑白通吃。萧白深知其能量。
实验室拥有非常严格的规定和流程，实验动物都是记录在案的哪有那么容易被“偷渡”更大的可能是“默许”。
萧白不想成为捅破这遮羞布的“告发者”，断人钱财去杀人父母。
萧白不想与那样的庞然大物为敌，不想背后中37枪自杀。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正义？呵。
他萧白的世界里，没有这种奢侈的东西。
他是从那一群争抢他父母死亡抚恤金的恶狼嘴里活下来的孤儿。凭着凶狠、算计和一丝运气（比如那个好心的陈律师），才撕下自己活命的那一份。他学会了冷漠，学会了只在乎自己圈定的那点东西。活下去，护住自己在意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他只能尽量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唐小姐算一个，那些小时候给过他吃的帮过他的街坊们和律师算一个，萧逸算半个。
毕竟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小崽子，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萧白面无表情地拿起床头柜上那个他之前削好的苹果。果皮薄而不断，像一件完美的工艺品。他拿起水果刀，刀锋切入果肉，动作稳定、精准，将苹果切成大小一致的月牙瓣，再添两刀变成一个个红色的小兔子。
他把切好的苹果瓣整齐码放在干净的白瓷碟里，推到萧逸床头柜边缘。视线在萧逸冷白的脸上停留一秒，叉起一块小兔子苹果塞进萧逸嘴里问：“想什么呢？”
萧逸摇摇头，只是安静的看他的儿童识字书，鼹鼠去找他的水鼠朋友，他看的正入迷。
“下午好，量体温了哦。”唐小姐走了进来，声音温柔得像春日融化的溪水。她穿着洁白的护士服，脸上带着浅浅的、令人心安的笑意。午后的阳光恰好落在她侧脸，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连发丝都仿佛在发光。消毒水的气味似乎也被她带来的清新气息冲淡了。
萧白瞬间切换了模式。正襟危坐他立刻放下水果刀，脸上绽开一个温和得体的笑容，眼神专注地追随着她，笑的像见了太阳的向日葵。
他自然地让开最佳位置，忙前忙后。
几乎在唐小姐进门的同时，专注看书的萧逸，抬起了眼睛，露出乖巧的笑容。那双血色眼睛，即使看久依旧令人生畏，此刻却清晰地映入了唐小姐的身影。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像黏在了唐小姐身上，专注得有些异常。那目光里没有萧白那种灼热的占有欲，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近乎本能的“注视”。
当他的视线掠过萧白推过来的那碟切好的苹果时，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微闪动了一下。他也试着切了一块苹果，他的动作有些怪异，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非人的熟悉感——仿佛看到了某种与他自身存在遥远关联、却又截然不同的东西。但这感觉稍纵即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