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嗯,是高中认识的,”宋思雨眼神有点飘,思绪回到了几年前,“那会儿我俩一个班。不过啊,我那时候就是个榆木疙瘩,一门心思扎书堆里,班里同学都认不全乎,跟他更是没啥接触。”

“啊?高三才认识?那都快毕业了呀!”妹妹惊讶地张大嘴。

思绪回到高三那年。

高三人人都憋着劲儿,刚恢复高考没两年,人人都想赶上这个好政策,宋思雨更是把“书呆子”仨字刻脑门上了,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眼睛就没离开过书本。

她这股子拼劲儿没白费,最后成了那年全校唯二考上大学的宝贝疙瘩,连录取通知书都是厂里书记亲自送到她家的!

她和祁泽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接触,就发生在高三那年一个午休。

那天,宋思雨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一看,自己的座位竟然被占了!占座的是同班的刘凤娇。

这刘凤娇的心思,宋思雨再迟钝也看出来了,她哪是来找自己同桌聊天的?分明是借着同桌这块跳板,天天往这跑,目标直指坐在宋思雨前桌的祁泽凯!这是变着法儿在祁泽凯面前刷存在感呢。

宋思站在过道,看着刘凤娇稳如泰山地坐在自己位子上。

刘凤娇见她回来,眼皮都没抬,装模作样地翻着同桌的书,嘴里轻飘飘地说:“哟,回来啦?你先坐我那吧,我跟你同桌再说会儿题。”一点挪窝的意思都没有。

她眼珠一转,又故意加了把火,下巴朝祁泽凯旁边的空位一努:“要么。你坐祁同学旁边也行,那儿不空着嘛?”

说完,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的笑,就等着看这个出了名的“书呆子”窘迫地拒绝。

按平时,宋思雨是绝对不可能往男生旁边凑的。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刘凤娇那副“我地盘我做主”的得意样儿,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叛逆小火苗噌地就冒出来了!

“行啊。”宋思雨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

在周围几个同学和刘凤娇惊愕的目光中,她径直走到自己座位旁,弯腰从书桌膛里掏出那个熟悉的铝饭盒和勺子。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真的抱着饭盒,走到了祁泽凯旁边的空位,大大方方坐下了!

“切……”刘凤娇和她同桌那边立刻传来一阵压低的、兴奋的蛐蛐咕咕声。

宋思雨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可把旁边的祁泽凯整懵了!

他正埋头扒饭呢,没听见大家说啥,感觉身边光线一暗,一股淡淡的肥皂味儿飘过来,一扭头,正对上宋思雨平静的侧脸。

他整个人都僵了,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拿稳,耳朵尖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连咀嚼都忘了,就那么傻愣愣地端着饭盒。

宋思雨坐下后,像没事人一样打开自己的饭盒盖。里面是简单的野菜团子和一点青菜。空气安静得有点尴尬。

祁泽凯感觉自己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他眼神慌乱地在饭盒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妈给他带的自家腌的咸菜丝上。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用筷子尖小心翼翼地把那碟咸菜往宋思雨那边推了推:“那个,你要不要尝尝”

宋思雨其实也有点紧张,手心微微出汗。她没想到祁泽凯会是这个反应。

她转过头,看着那罐推过来的、油亮亮的咸菜丝,又看看祁泽凯紧张得快要冒烟的脸,心里那点气忽然就散了,甚至有点想笑。

她故意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问:“可以吗?那我可真吃了啊?”说完,真就用勺子舀了一点放进自己饭盒里拌了拌。

“嗯!挺好吃的!”她尝了一口,真心实意地点点头。

祁泽凯看着她吃下去,还夸好吃,紧绷的脸一下子放松了,挠着头嘿嘿傻笑:“好吃就行,好吃就行”

这一幕,可把不远处的刘凤娇气得够呛!她手里的勺子都快把饭盒底戳穿了,心里那个悔啊: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自己坐过去了!白白便宜了这个书呆子!她再也坐不住了,气哼哼地站起来,饭盒盖“咣当”一声合上,拉着宋思雨同桌就走了。

打那顿“咸菜外交”的午饭之后,俩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一到中午,宋思雨就很自然地抱着饭盒坐到祁泽凯旁边。

祁泽凯也总把自己饭盒里那点“精华”——不管是咸菜丝儿,还是偶尔出现的几片腊肉——往宋思雨那边推。有时候,他还会变戏法似的,从裤兜里掏出几块包着漂亮糖纸的奶糖,偷偷塞给宋思雨:“甜的,补补脑子。”

宋思雨也不客气,剥开一颗含在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连带着做题的烦躁都消了几分。

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祁泽凯每天都得找点由头:这道题怎么解?昨天老师讲的啥重点?你买的那个复习资料好用不?哪儿买的?笨拙又努力地搭着话。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直到有一天放学。

祁泽凯推着他那辆“二八杠”自行车,刚出校门没多远,链条“嘎嘣”一声,彻底罢工了!他蹲在路边鼓捣了半天,满头大汗,链条却像跟他作对似的,死活装不上去。

眼看天色不早,他只好把车往路边一锁,垂头丧气地决定走回家。

他闷头走了一段,拐过一个路口,前面一个熟悉的背影让他脚步一顿——那不是宋思雨吗?原来她家也住这个方向?

以前他都是骑车嗖一下就过去了,从来没注意过!

祁泽凯心里莫名有点小雀跃,脚步也不自觉地跟了上去。他也没想干啥,就是觉得…这么走着,看着前面那个背着书包、走路有点快的背影,挺踏实的。

可走在前头的宋思雨,今天却感觉浑身不对劲!总觉得后脖颈子凉飕飕的,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悄悄用眼角余光往后瞟了瞟,模模糊糊好像是有个人影!这都走到人少的煤渣路上了,那人还跟着!

宋思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不会是碰上什么流氓了吧?

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可身后那脚步声,也跟着急促起来,越来越近!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一个小姑娘家家,遇到坏人咋整。

她眼疾手快,猛地弯腰从路边捡起一根手腕粗、带着泥巴疙瘩的枯树棍子,紧紧攥在手里,给自己壮胆。

她猛地一转身,闭着眼睛,抡起棍子就朝后面那个模糊的人影砸去,嘴里还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啊——!”

“别!别打!是我!是我!祁泽凯!”一个惊慌失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猛地响起!

棍子带着风声,在离祁泽凯脑门儿几寸的地方险险停住了!

宋思雨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借着夕阳的余晖,看清了那张吓得煞白、还带着汗珠和煤灰的脸——可不就是她那个每天分咸菜、塞奶糖的前桌嘛!

宋思雨紧绷的神经“啪”一下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委屈!她“哐当”一声把棍子扔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指着祁泽凯鼻子,声音都劈叉了:

“祁泽凯,你…你跟踪我干嘛?!你有病啊?!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是什么变态流氓呢!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她后怕得眼圈都红了,刚才握棍子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祁泽凯也吓得够呛,看着地上那根差点开他瓢的“凶器”,腿肚子直转筋,结结巴巴地解释:我真没想跟踪你,我自行车坏了!就走着回家,然后就看见你走前面,我就跟着走,我真不知道你家也住这边!”

他急得满头大汗,脸比刚才更红了,这次纯粹是臊的。

祁泽凯看她吓得够呛,自己也心有余悸,赶紧先亮明身份,想让她安心:“别怕别怕!我真是好人!我家就住钢铁厂家属院!”他急得脑门又冒汗了。

宋思雨一听“钢铁厂家属院”,紧绷的肩膀稍微松了点,带着点疑惑和警惕回答:“我家也住那儿啊。”

“啊?!”祁泽凯这下是真愣了,他挠挠后脑勺,一脸困惑。

“不能啊!我家可是老坐地户了,打小在这院儿里撒尿和泥长大的!家属院几户人家,我闭着眼都能数出来!咋没见过你呢?”

他上下打量着宋思雨,像是在努力回忆。

“嗯,”宋思雨点点头,声音平静了些,“我家是前两年才搬过来的,我爸调来厂里技术科。”

“哦!新搬来的啊!怪不得呢!”祁泽凯恍然大悟,心里那点小雀跃又悄悄冒了头——原来住得这么近!

他赶紧摆摆手,咧嘴露出一个有点傻气但真诚的笑:“刚才那事儿,真对不住啊!吓着你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那啥”他搓着手,鼓起勇气提议,“你看,咱两家住这么近,往后放学要不一块儿走呗?路上还能有个伴儿,也安全点不是?”

宋思雨看着他满头大汗、一脸诚恳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和恐惧消了大半,但刚才那“跟踪”的阴影还在。

她抿着嘴,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眼神里还带着点审视和犹豫。

祁泽凯看出她还是信不过自己,心里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理解——搁谁被这么吓一跳,也得缓半天。

他不再多说,只是默默地走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保持着让她觉得安全的距离。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一路沉默,只有脚步声和远处厂区传来的隐约机器轰鸣。

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到了家属院那熟悉的大铁门前。门口传达室的老张头正端着搪瓷缸子喝茶呢。

祁泽凯停下脚步,转过身,隔着几步对宋思雨说:“那歌我就先到这儿了。你别怕,赶紧回家吧。”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你要实在不放心,回家问问你爸妈,我们院儿里姓祁的就我们一家,我这姓特殊,你一打听就知道。”

说完,他朝宋思雨点点头,没再停留,转身就快步走进了大院门。

宋思雨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的疑虑又消散了几分——他敢让自己去打听,应该…没问题吧?而且,就在他走进大院门到消失在胡同拐角的这短短一段路上,宋思雨确实看见了好几个人跟他打招呼:

“哟,小祁!才放学啊?”这是门口下棋的王大爷。

“小祁哥!明儿打球啊!”这是几个半大小子从自行车棚那边喊的。

听着这些熟稔的招呼声,看着他自然地回应着,宋思雨才真正松了口气,也迈步走进了家属院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