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综合一科的同事们挤在长桌周围，俞德昭站在投影幕布前，秃顶在日光灯下泛着油光，手里的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烟蒂。
“林川！”
俞德昭的三角眼扫过来，“迟到了还不赶紧进来？”
“抱歉，俞科。”
林川不动声色地擦掉额头的汗水，“路上堵车，耽误了一会。”
这个随口编造的借口似乎起了作用，俞德昭哼了一声，转向所有人：
“周书记昨晚把我们的初稿批得一文不值！‘空洞无物、隔靴搔痒’——八个大字直接拍在我脸上！”
他猛地拍了下桌子，把旁边的苏雨桐吓得一哆嗦。
林川悄悄观察着同事们。有人低头假装记笔记，有人盯着手机屏幕发呆，还有人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冷笑。
“现在九点整，每人写一份发言稿提纲，十一点前交到我办公室。”
俞德昭掐灭烟头，“周书记下午就要看修改稿，写不好的自己递辞职报告！”
人群如蒙大赦般散开。张浩凑过来低声道：
“听说周书记昨晚发了好大火，把稿子直接摔在俞科长脸上。”
林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跟着人流走向综合一科的办公室。
打开电脑，林川盯着空白文档，手指悬在键盘上。
监狱里那些女犯人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犯人赵某倩因为贪污三百万被判十五年，每天缩在墙角念叨“早知道”；前国土局副局长王某芳，入狱三个月就由一个少妇愁白了头，变成了老太婆，总说“权力就像毒品，沾上就戒不掉”...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林川脑中成形。
他飞快敲击键盘，标题赫然写着：《论权力腐蚀的临界点——在全省廉政工作会议上的发言（提纲）》。
“你在写什么？这么投入。”
被称为综合一科“笔杆子”的许嘉豪探头过来，看到标题后倒吸一口冷气，“我去，这么直接？周书记最讨厌花里胡哨的理论文章。”
林川微微一笑：
“监狱里见多了真事，写点实在的。”
他继续敲打键盘，将那些血淋淋的案例转化为文字：
“...当权力失去监督，就像脱缰野马，必然走向腐败深渊。以我市近年查处的职务犯罪为例，腐败分子普遍在掌握‘三重一大’事项决策权后十八到二十四个月内发生质变...”
写到一半，林川突然停下。
他打开浏览器，搜索“周政民 党校讲话”，找到一篇去年周政民在省委党校的发言报道，其中一段被多家媒体转载：
“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监督是最实的防火墙...”
林川眼中精光一闪，将这句话稍作修改，嵌入自己的稿件：
“...必须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正如周书记强调的‘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制度是最牢的防火墙’...”
十点五十分，林川拿着打印好的三页纸敲响俞德昭办公室的门。
“进来。”
俞德昭的声音比会前平静了些，但眉头依然紧锁。他接过林川的稿子，快速浏览着，突然在某处停下，抬头盯着林川：
“你引用了周书记原话？”
“是的。”
林川语气自然，“参考了周书记去年在党校的讲话精神，我觉得很契合这次会议主题。”
俞德昭的眉毛微妙地跳动了一下，继续往下看，读到案例分析部分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起来：
“这些数据哪来的？”
“监狱管理局的年度报告和典型案例汇编。”
林川早有准备，“我调来前特意研究过。”
俞德昭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把稿子放进文件夹：
“你先回去吧。”
中午食堂排队时，苏雨桐神秘兮兮地拉住林川：
“听说俞科长把你的稿子直接送周书记办公室了，其他人都被打回来重写。”
林川心头一跳，表面却不动声色：
“可能我运气好，碰上周书记喜欢的风格。”
“得了吧。”
苏雨桐压低声音，“俞科长最讨厌别人抢风头，你可小心点。”
下午三点，林川正在修改一份文件，办公桌上的座机突然响起。
他接起来，听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是林川同志吗？周书记要见你，现在到九楼九零五来。”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川身上，有惊讶的，有嫉妒的，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九楼九零五是周政民的办公室号码，有九五至尊之意，一个刚调来的科员被直接召见，在市委大楼里闻所未闻。
林川整了整衬衫领子，在众目睽睽中走向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刹那，他看见俞德昭站在走廊尽头，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九零五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林川轻轻敲门，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进来。”
周政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后是一面鲜红的党旗。
他脸颊瘦削，两鬓斑白，但眼睛炯炯有神，像能看透人心，桌上摊开的正是林川写的提纲，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坐。”
周政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叫林川是吧？女子监狱调来的？”
“是的，周书记。”
林川只坐了半个椅子，背挺得笔直。
周政民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
“‘权力腐蚀临界点’这个概念很有意思，数据也扎实，但我想知道....”
他突然直视林川的眼睛，“你为什么选择引用我在党校的那句话？”
林川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但他早有准备：
“因为我认为廉政建设的核心就是阳光和监督，而周书记的这句话精准概括了这个理念。我在监狱工作时见过太多反面案例，都是因为缺乏这两样东西。”
周政民的目光缓和了些：
“你在监狱系统待了几年？”
“五年零三个月。”
“见过不少贪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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