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晨雾漫过铁刹山的轮廓时,张翰升正坐在张家炕头,指尖捻着三枚铜钱。卦象在粗瓷碗里翻滚,最终落定 —— 乾上坤下,否极泰来。他望着碗中铜钱,眉头却锁得更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祥的预兆。

“师父,这卦不好?” 张栓柱攥着那支红钢笔的笔帽,昨夜埋笔时听到的叹息还在耳畔回响。图书馆的方向总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他本想今早去一探究竟,却被老道叫住说有要事。

张翰升没接话,将铜钱收入袖中,从竹篓里取出个蓝布包。“这是给你的。” 布包解开时,露出本线装的《周易入门》和一小包朱砂,丹红的粉末在晨光里泛着微光,“我要走了。”

“走?” 栓柱手里的笔帽 “啪” 地掉在炕席上,后颈的骨纹突然一阵刺痛,“去哪?啥时候回来?”

“说不准。” 老道往灶膛添了块松节,火苗舔着柴薪,映得他鬓角的白霜忽明忽暗,“三年后若有缘,你到铁刹山八宝云光洞来寻我。” 他指尖在《周易入门》的封面上轻叩,“这书你好生看,能断凶吉,辨阴阳。”

李秀兰端着刚蒸好的窝头进来,闻言手一抖,蒸笼盖 “哐当” 砸在锅沿上。“道长这是咋了?是不是我们家招待不周?” 她眼圈泛红,这老道虽看着清瘦,却像座山似的让人踏实,他一走,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与你们无关。” 张翰升的目光望向西方,那里的天空蒙着层灰雾,像块脏抹布,“那边的封印松了,我得去看看。”

“封印?” 栓柱想起太爷爷笔记里的插画 —— 昆仑山脉的轮廓里嵌着道金光,旁边注着 “西极封印,镇万魔”。难道师父说的是这个?

老道没细说,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铜铃,系在栓柱的手腕上。“这是三清铃,遇邪祟会响。” 他突然解下栓柱胸口的 “承玄” 木牌,指尖在自己腕上一划,滴了滴殷红的血在木牌中央的凹槽里。

血珠渗入雷击枣木的纹路,瞬间开出朵暗红色的花。“你这邪骨会越长越烈,” 老道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这血能压三年,三年后……”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将木牌重新按回栓柱胸口。

就在木牌贴上皮肤的刹那,栓柱突然觉得眼前一花 —— 老道背后的墙上,竟浮现出三道虚影:左侧是只通体漆黑的狐狸,九条尾巴在雾气里舒展;中间是穿宝蓝马褂的黄鼬,手里还拎着串铜钱;右侧是条金鳞长蛇,信子吞吐间泛着青光。

正是《山野精怪录》里的胡、黄、柳三大家族仙家!

“师父……” 栓柱惊得说不出话,他从未想过,看似清瘦的老道背后,竟有这么多仙家护持。

张翰升拂袖一挥,虚影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记住,仙家是友非奴,” 他将那包朱砂塞进栓柱手里,“画符时掺点自己的血,威力能增三分,但不到万不得已,别用。”

李秀兰煮了八个荷包蛋,张老实翻出珍藏的老酒,算是给老道践行。席间没人多说话,只有筷子碰碗的轻响,和窗外渐起的风声。栓柱望着师父鬓角新增的白发,突然想起初见时他鹤发童颜的模样,心里像塞了团棉花,堵得发慌。

“该走了。” 张翰升放下筷子,竹杖在地上轻轻一点,“秀兰妹子,这孩子就拜托你多照拂,三年后若我没回来……” 他从袖中取出张黄符,“把这个烧了,自有仙家来护他。”

李秀兰接过符纸,指尖抖得厉害,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下来:“道长保重……”

栓柱跟着师父走到村口老槐树下,晨雾已经散了,阳光透过枝桠落在老道的青布道袍上,织出片斑驳的金网。“还有啥要问的?” 张翰升停下脚步。

“红绣鞋到底是啥?” 栓柱咬着唇,这个疑问像根刺,扎在心里许久了,“那些事是不是都跟它有关?”

老道望着西方的灰雾,沉默片刻:“那是个分魂器,聚阴养煞用的,等你能看懂《周易》了,自然会明白。” 他抬手揉了揉栓柱的头,动作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别总想着查那些事,先把本事练好,邪骨压不住时,啥都白搭。”

“那您……”

“我不会有事。” 老道的笑声在槐树下回荡,带着种穿透迷雾的笃定,“我还等着三年后看你立堂口呢。” 他转身往西边走去,竹杖点地的节奏越来越远,青布道袍的身影渐渐融入晨雾,只留下句飘在风里的话:“守好本心,莫被邪侵……”

栓柱站在树下,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才发现手腕上的三清铃不知何时响过,余音还在指尖震颤。他低头看向胸口的木牌,那朵血色的花竟在慢慢变黑,像是被墨汁浸染的宣纸。

“咋回事?” 他心里一紧,刚想追上去问,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 西方的天空不知何时裂开道缝,灰黑色的,像道未愈合的伤疤,正缓缓往外渗着黑气。

“封印……” 栓柱想起师父的话,后颈的骨纹突然剧烈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他死死按住木牌,那变黑的血迹烫得惊人,仿佛要将皮肤灼穿。

王老五赶着牛车路过,看到他脸色惨白,勒住缰绳问:“栓柱咋了?脸咋这么白?” 他顺着栓柱的目光往西看,突然 “哎呀” 一声,“那是啥?天上咋裂了道口子?”

村里不少人都看到了那道裂缝,有人说是要地震,有人说是老天爷发怒,乱糟糟的像炸了锅。刘寡妇抱着孩子跪在院里烧香,嘴里念叨着 “仙家保佑”,眼角却偷偷往栓柱家的方向瞟 —— 她刚才看得真切,老道走后,那孩子身上腾起股黑气,又被胸口的木牌吸了回去。

栓柱跌跌撞撞跑回家,把自己关在屋里,从枕下翻出《周易入门》。封面是用牛皮做的,摸上去糙糙的,扉页上有行小楷:“易者,变也,唯变不变。” 是师父的笔迹,墨色里还掺着点金色的粉末。

他颤抖着翻开,第一页就是张八卦图,乾、坤、坎、离的卦象旁,都用朱砂画着小小的符号,和红绣鞋上的眼睛符号有几分相似。“难道……” 栓柱的心跳得像擂鼓,难道这红绣鞋的秘密,就藏在这易经里?

窗外传来李秀兰的惊呼,他冲出去一看,只见木牌上的血色花朵已经完全变黑,像块凝固的沥青,而西方天空的裂缝里,竟飘下些灰黑色的羽毛,落在地上就化作黑烟,消失不见。

“这到底是啥兆头啊……” 李秀兰捂着心口,脸色比纸还白,“道长刚走就出这事……”

张老实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别慌,道长临走前不是留了符吗?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他看向栓柱,眼神里带着股从未有过的郑重,“娃,道长把你托付给咱,咱就得对得起他,以后…… 好好练功。”

栓柱摸着胸口发烫的木牌,那道西方的裂缝像是只眼睛,正冷冷地盯着黑山村,盯着他。他突然明白,师父的离开不是结束,而是把更重的担子压在了他肩上。三年时间,他必须尽快学会《周易》,练好本事,不然等邪骨压不住,等那裂缝里的东西出来……

夜幕降临时,西方的裂缝渐渐隐没在夜色里,但谁都知道,它还在那里。栓柱坐在炕桌前,借着油灯的光看《周易入门》,指尖划过 “遁” 卦的爻辞:“遁尾,厉,勿用有攸往。”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

他想起师父背后的仙家虚影,想起《山野精怪录》里的五大家族,突然觉得那些看似遥远的仙家,或许离自己并不远。师父能得到它们的护持,自己是不是也能?

窗外的月光里,有只黑狐蹲在篱笆上,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他,尾巴尖轻轻晃动,像是在点头。栓柱心里一动,从灶膛里摸出块没烧透的松节,放在窗台上 —— 这是《山野精怪录》里说的,胡家喜欢的松香气味。

黑狐嗅了嗅松节,突然化作道黑影,钻进柴垛没了影。栓柱回到桌前,发现《周易入门》里夹着根漆黑的狐毛,正落在 “同人” 卦的位置上。

他握紧狐毛,胸口的木牌虽然还烫,但那股灼痛感减轻了些。三年,他默默告诉自己,还有三年时间。无论西方的封印后面藏着什么,无论红绣鞋的阴谋有多深,他都必须在这三年内做好准备。

夜渐渐深了,铁刹山的方向传来隐约的钟声,像是在回应着什么。栓柱将《周易入门》藏在枕头下,又把那包朱砂贴身放好。他知道,从师父转身西行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进入了新的阶段,前方有更多的未知和挑战在等着他,但他不再害怕。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师父的血在木牌里流淌,仙家的目光在暗中注视,还有太爷爷留下的笔记,和自己越来越强的力量。

三年后的铁刹山之约,他一定会赴。而在那之前,他要守护好黑山村,守护好爹娘,还要…… 查清红绣鞋的秘密,找到那个叹息声里的 “还有一个”。

油灯的火苗轻轻晃动,在墙上投下他低头看书的影子,瘦小,却异常坚定。一场关于离别与成长的序幕,在这个秋夜悄然拉开,而远方的危机,已经在黑暗中露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