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踏入所谓的“静默区”,变化是立竿见影且令人极度不适的。

首先消失的是耳麦中那细微的电流嘶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压迫耳膜的寂静,仿佛整个世界被突然按下了静音键。尝试呼叫,只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嗡嗡声和放大了数倍的心跳,通讯彻底中断。

紧接着,是能量层面的“死寂”。萧辰怀里的能量感应计指针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目标,无力地垂落回最低点,连一丝颤抖都没有,表盘上的微光也黯淡到了极致,几乎难以辨认。博士手臂上的扫描仪屏幕也瞬间被大片大片的雪花和乱码占据,所有读数疯狂跳动然后归零,他懊恼地拍打着仪器,却无济于事。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能量屏蔽场,或者说……能量荒漠。连两侧墙壁上那种诡异的生物活性都几乎消失了,重新裸露出的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暗淡的金属,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类似玻璃化物质的黑色涂层,仿佛经历过某种极致高温的洗礼。

唯一没有完全消失的,是那一直存在的、来自地底深处的低沉嗡鸣。它似乎穿透了这种诡异的静默,不再是听到,而是直接通过骨骼和内脏被“感觉”到,变得更加沉重和令人不安,仿佛一颗沉睡巨兽的心脏在极远处缓慢而有力地搏动。

光线也变得极其微弱。便携矿灯的光柱在这里似乎被某种无形的物质吸收了,照不出多远就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能见度急剧下降。

“妈的,每次来都这么邪门……”血匕低声咒骂,但他的声音在绝对静默中显得异常突兀和响亮,吓了他自己一跳,赶紧闭上了嘴。

疤脸打了个手势——从现在起,交流全靠手势和眼神。

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每个人的脚步都放得极轻,如同在雷区行走。失去了电子设备的辅助,他们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原始时代,只能依靠最基础的感官和直觉。

萧辰将五感提升到了极致。眼睛努力适应着昏暗的光线,不放过任何阴影的细微变化;耳朵虽然听不到远处的声音,却能更清晰地捕捉到身边同伴衣物摩擦和呼吸的细微声响;他甚至能感觉到脚下地面传来的、通过鞋底传导的极其细微的震动。

而坤坤,在这里似乎如鱼得水。它不再依赖视觉和听觉,而是更多地用它那敏锐的嗅觉和爪下的触感来感知世界。它的小鼻子不断抽动着,分辨着空气中那极其复杂且稀薄的气味分子,爪子时不时轻轻敲击地面,仿佛在倾听着大地的回音。它甚至几次用喙啄起地上的一些细微碎屑仔细嗅闻。

它的这种状态,无形中成了队伍在静默中最可靠的“雷达”。

前行了不到百米,坤坤突然停下,全身羽毛微微蓬起,喉咙里发出一种无声的震颤——这是萧辰刚刚和它约定的极度警惕信号。

所有人瞬间停步,武器抬起,紧张地环顾四周。

萧辰顺着坤坤警惕的方向望去——那是左侧墙壁上一片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的黑色玻璃化涂层。他眯起眼睛,仔细分辨,终于发现那涂层表面似乎有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划痕,排列方式隐隐透着一种非自然的规律性。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那边有异常,但无法确定是什么。

疤脸眉头紧锁,犹豫了一下。在静默区,任何不必要的接触都可能引发未知后果。

就在这时,博士却显得异常兴奋。他几乎是扑到那面墙壁前,也顾不上危险,掏出一个小巧的机械放大镜和一把小刷子,小心地刷去那片区域的浮尘,仔细观察那些划痕,然后又用手指极其轻柔地触摸其质感,眼神狂热得几乎要发出光来。

他转过头,对着疤脸激动地比划着手势,大意是:“这是高温粒子流瞬间扫过留下的痕迹!是能量武器!极高能级!方向是从深处指向外面!这证明这里发生过战斗!高等文明的战斗!”

他的无声表演夸张而急切,但在场的人都看懂了他的意思。

高等文明的战斗遗迹?众人心头都是一凛。是什么样敌人,需要动用如此可怕的武器在这地底深处厮杀?

疤脸脸色更加凝重,他打了个手势,让博士记录下位置,然后催促队伍快速离开这片区域。无论过去这里发生过什么,残留的危险都可能超乎想象。

继续深入。静默和黑暗仿佛没有尽头。那种直接作用于脏腑的低沉嗡鸣似乎越来越清晰,震得人胸口发闷。

坤坤又一次发出警告。这次它指向的是地面。

萧辰蹲下身,坤坤用爪子快速而轻微地刨开一层黑色的积尘,露出了下面——不是金属,也不是岩石,而是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材质:暗哑的、仿佛融合了骨质和陶瓷的惨白色板材,表面有着极其复杂且无法理解的细微蜂窝状结构。

博士再次凑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几乎听不见),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滚圆。他颤抖着用手指摸了摸那材质,然后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来,疯狂地对着疤脸打手势,表情惊恐而激动:“……‘净化’……是‘净化’板材!这东西……这东西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深度!这是……最内层防御壁垒的材料!被破坏了?!谁干的?!”

他的肢体语言充分表达出了“天塌了”般的震惊。

疤脸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情况似乎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初获得的情报。这条原本以为相对“安全”的备用通道,隐藏的秘密和危险等级正在急剧提升。

“加快速度!”疤脸用口型无声地命令,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

队伍几乎是小跑起来,每个人都感觉仿佛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在身后的黑暗里追赶,或者就在脚下的板材下面沉睡。

在穿过一个尤其狭窄、像是巨大肋骨挤压形成的通道口时,坤坤突然变得极其焦躁,它不再指向特定方向,而是不断用身体阻挡萧辰前进,甚至试图去叼他的裤腿往后拉。

“有……极端危险……”萧辰用尽全力向疤脸做出夸张的口型和手势,心脏狂跳。虽然能量感应计失效,但坤坤的本能预警和此地诡异的氛围让他深信不疑。

疤脸猛地抬手止住队伍。他死死盯着前方那片更加深邃、连矿灯光柱都无法穿透的黑暗,侧耳(或者说侧“骨”)倾听着那无所不在的嗡鸣,脸色变幻不定。

血匕和夜莺也感受到了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枪口死死对准前方,手指扣在扳机上。

然而,寂静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待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前方依旧死寂。

疤脸咬了咬牙,打了个“极度谨慎,缓慢通过”的手势。不能永远停在这里。

他率先小心翼翼地步入了那片浓郁的黑暗,矿灯左右扫视。血匕紧随其后,然后是博士,萧辰和坤坤,夜莺断后。

一踏入这片区域,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明显的、冰冷的寒意顺着脚底爬升,并非温度降低,而是一种……生命受到绝对压制和排斥的阴冷感。连那低沉的嗡鸣在这里都似乎变得扭曲和……痛苦?

坤坤几乎要炸毛,死死贴着萧辰的腿,寸步不离。

就在队伍通过大半,即将走出这片令人窒息区域时,异变终于发生了!

不是来自前方,也不是来自两侧!

是来自脚下!

那种惨白色的“净化”板材地面,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细缝!没有声音,没有震动,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张开一道口子!

裂缝之下,不是地基,不是岩石,而是无法形容的、旋转的、仿佛由纯粹黑暗和绝望构成的……虚无!

距离裂缝最近的,是正好奇地试图用扫描仪去探测裂缝的博士!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就猛地向下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来自深渊的手抓住脚踝,瞬间拖向那道裂口!

“!”博士的脸上瞬间被极致的恐惧扭曲,双手疯狂地向上抓挠,却什么也抓不到!

“小心!”尽管听不到,萧辰还是下意识地吼了出来,猛地扑过去想抓住博士的手!

但还是慢了一步!

博士大半个身体已经被拖入了裂缝,那纯粹的黑暗仿佛活物般缠绕上他的身体,他的扫描仪脱手飞出,撞在裂缝边缘,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金属丝线破空而来,精准地缠绕住了博士刚刚扬起的左手手腕!是夜莺!她不知何时射出了狙击枪下挂载的钩索装置!

强大的拉力瞬间绷紧了金属丝!博士下沉的趋势猛地一滞!

但裂缝下的吸力大得超乎想象!夜莺闷哼一声,整个人被带得向前一个踉跄,差点被一起拖下去!她双脚死死抵住地面,身体后倾,与那股恐怖的力量角力!

血匕也反应过来,怒吼着扑上前,一把抱住夜莺的腰,奋力向后拉!

疤脸也冲了过来,加入角力!

裂缝下的黑暗仿佛被激怒了,翻滚得更加剧烈,博士发出无声的惨嚎,身体被两股恐怖的力量拉扯,几乎要断裂!他的眼镜飞了出去,瞬间被黑暗吞噬。

就在这时,坤坤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它没有畏惧那恐怖的黑暗裂缝,而是猛地跳到裂缝边缘,对着下方那纯粹的黑暗,发出了一声尖锐无比、穿透了静默力场的、蕴含着极度愤怒和警告意味的啼鸣!

“咯咯哒——!!!”

这声鸡鸣在绝对的死寂中,如同平地惊雷!尖锐、突兀,甚至带着一丝可笑的滑稽!

然而,奇迹发生了!

那翻滚的黑暗仿佛被这完全不符合此地氛围的叫声震慑了一下,或者说……“困惑”了一下?吸力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凝滞!

疤脸、血匕、夜莺三人同时发力!

“起!!!”

噗通!

博士如同一条离水的鱼,被硬生生从裂缝里拽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瘫软成一团,左手手腕被金属丝勒得血肉模糊,浑身沾满了某种冰冷的、正在迅速蒸发的黑色粘液,双眼翻白,浑身剧烈颤抖,显然吓破了胆。

而他被拖出来的瞬间,那道诡异的裂缝又无声无息地合拢了,地面的惨白色板材完好如初,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只有博士手腕的伤、身上残留的冰冷粘液、以及掉落在旁边已经失效的扫描仪,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线。

死寂再次降临。

所有人都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瘫软的博士,又看向那只昂首挺胸、仿佛刚打了一场胜仗、其实也有点后怕正在偷偷哆嗦的坤坤。

血匕看着坤坤,眼神复杂无比,最终无声地骂了句什么,大概是“这他妈也行?”。

疤脸深深看了一眼坤坤,然后打了个急切的手势:“此地不宜久留!背起他,快走!”

血匕粗暴地将瘫软的博士扛在肩上,队伍用最快速度冲出了这片令人心悸的区域。

直到那冰冷的压抑感逐渐消失,耳麦中重新出现细微的电流噪音,能量感应计的指针也开始微微颤抖着抬起,所有人才有一种重回人间的恍惚感。

静默区边缘,队伍再次停下休整。博士被扔在地上,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和干呕。

萧辰靠墙坐下,感觉心脏还在狂跳。他摸了摸坤坤的脑袋,递过去一大块肉干。这次,小家伙受之无愧。

坤坤用它的啼鸣,救了一个人的命,也再次证明了它在这个诡异地下世界不可替代的价值。

而那个裂缝下的纯粹黑暗,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