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朱允炆顿觉压力骤减。
一堂早朝,朱允熥算是见识了何为天子独断,圣威赫赫。
朱元璋一怒,殿下高官显贵便齐刷刷跪倒,蔚为壮观!
呼……
早朝散去,朱允熥如释重负,觉比前世高考还累。
回到寝宫,他连衣未脱,便倒头睡下。
“殿下,大将军蓝玉求见!”
睡得正香,太监轻声唤醒。
朱允熥迷迷糊糊睁眼。
蓝玉,大明最后的名将,自己的舅姥爷,铁杆支持者。
前世,朱元璋立朱允炆为储后,为保其帝位稳固,首发动蓝玉案,诛杀蓝玉,牵连万五千人,令人扼腕。
记忆中,蓝玉虽张狂傲慢,却对自己疼爱有加,每逢生辰,即便征战在外,亦不忘送礼。
“臣蓝玉,拜见三爷!”
蓝玉大步入内,高声行礼。
朱允熥忙上前扶起:“舅姥爷,何必如此?咱爷孙间,还讲什么虚礼!”
天家无私情,先君臣,后父子。
“舅姥爷”此称,宫中本不该有。
可这一声,喊得蓝玉心头暖流涌动。
“三爷,臣不敢!”
蓝玉颤声道,难掩激动。
“舅姥爷莫要见外!熥自幼丧母,如今父王又去,护我的亲人,只剩您与常氏舅舅了。”
朱允熥叹息,语气戚然。
“三爷……”
蓝玉闻之,眼眶一热,险些泪下。
心道:外甥女留下的血脉,虽有些愚钝,却终是自家人!
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助他登上帝位!
若朱允熥知晓自己套近乎之言,竟让蓝玉坚定扶持之心,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舅姥爷,进宫何事?”
朱允熥试探问道。
“三爷,臣特来提醒,陛下召您与朱允炆上殿听政,乃是为从你二人中择储!”
“日后,您万不可如今日般,只知附和!”
“还需尽快改掉口吃之症!”
蓝玉语重心长,谆谆告诫。
朱允熥闻言,面露无奈,长叹道:
“舅姥爷,您不知,熥无才无德,见皇爷爷如鼠见猫,话都说不利索。”
“熥命苦,自幼无母,如今无父,无依无靠,早已习惯懦弱。”
“无心争储,二哥想要,便给他吧。”
“二哥课业出众,又得皇爷爷宠爱。”
朱允熥故意自贬,抬高朱允炆,表明无意帝位。
可这话落在蓝玉耳中,却适得其反。
“胡说!谁说没人疼你?有舅姥爷疼你!你外公虽去,还有常氏舅舅!娘亲舅大!”
“有我们撑腰,你怕什么?”
“争!这皇位本该是你的!”
“看谁敢给你使绊子,穿小鞋,咱定收拾他!”
蓝玉声调高昂,目光直射朱允炆寝宫方向,杀气腾腾。
嘶……
朱允熥倒吸一口凉气。
怪不得朱元璋要杀他!
宫中之地,纵无人耳目,此等大逆之言,亦绝不可说!
张狂跋扈,指桑骂槐,竟敢辱骂皇孙!
毫无君臣之礼,简直谋反!
朱允熥算是见识了何为肆意妄为!
蓝玉此刻目空一切,怕是朱允炆站在面前,他也敢当面斥骂!
若记忆无误,洪武二十六年,太子薨后一年,蓝玉案便将爆发!
蓝玉虽张狂,却对自己真心疼爱,情真意切。
朱允熥虽为穿越者,亦非铁石心肠。
“舅姥爷,此话万不可再提!君臣有别,若被有心人听去,恐对您不利!”
朱允熥沉声提醒,语气郑重。
“哈!咱不怕!刀山火海闯过,还怕一黄口小儿?”
蓝玉大手一挥,毫不在意。
朱允熥面色一沉,心道:对付这张狂之人,须用重锤敲响鼓!
如此,或能让他多活两年,也算报答他对自己的疼爱。
“蓝玉!”
朱允熥骤然低喝,声色俱厉。
“啊?殿下?”
蓝玉一愣,诧异望来。
“你于国有功,却居功自傲,目无文武,甚至不敬皇爷爷,太过张狂!”
“如此下去,必自取灭亡!”
朱允熥压低声音,在蓝玉耳边道:
“皇爷爷早已厌你跋扈,暗中搜罗你罪证!”
“若不幡然醒悟,收敛锋芒,不出一两年,恐被皇爷爷处死!”
蓝玉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三爷多虑了!陛下怎会杀我?”
“咱乃国之重臣,大明大将军,掌兵数十万!”
“若无咱剿灭北元余孽,大明边疆焉得安稳数十年?”
“再说,咱自少年随陛下出生入死,情同手足,陛下怎会杀咱?”
朱允熥凝视蓝玉,心道:果如史书所载,此人粗莽无脑,骄兵悍将,毫无情商!
“哼!就凭你方才之言,皇爷爷便可直接问斩!目无尊卑,竟敢与皇爷爷称兄道弟,莫非欲与陛下平分天下?”
朱允熥见好言无效,亦动怒斥道。
“嘶……三爷,此话可不敢乱说!我、我……”
蓝玉倒吸一口凉气,慌了神。
“乱说?舅姥爷,听外甥孙一劝!手握重兵,位高权重,更应低调行事,免落口实!”
“皇爷爷御案上,你之罪证,随手一抓,便够满门抄斩!”
朱允熥声色俱厉,字字如刀。
奉天殿内。
“陛下,蓝玉自三爷寝宫出去了。”
朴不成低声禀报。
“召他来见朕!”
朱元璋冷笑,杀气隐现。
朴不成领命而去。
蓝玉自朱允熥寝宫而出,大步流星,朝宫外走去。
朱允熥的警告,他并未放在心上。
自己功勋卓著,又自少年随陛下征战,怎会被杀?
“大将军!”
身后忽传呼声。
“咦?老朴,是你!找咱何事?”
蓝玉笑呵呵回头,浑不在意。
“陛下召您!”
朴不成语气平静,目光却深。
“找咱?何事?”
蓝玉下意识问道。
“奴婢不知,您去了便晓。”
朴不成答得滴水不漏。
蓝玉昂首阔步,朝奉天殿而去,毫无危机之感。
“臣蓝玉,拜见陛下!”
入殿,蓝玉高声行礼。
“蓝玉,你好大的胆子!”
朱元璋劈头怒斥,声如雷霆。
“陛下,臣何错之有?”
蓝玉见陛下震怒,亦不敢造次,语气软了几分。
“何错?朕儿刚去,你便急着往皇孙寝宫跑!忙着站队,你是何居心?”
朱元璋厉声质问,杀意凛然。
噗通!
“陛下,臣不敢!太子新丧,臣只因忧心三爷身体,故入宫探视!”
蓝玉忙跪下辩解,虽张狂,却知不可将夺嫡之事坐实。
“探视?朕看你是假探视,真教唆朕孙儿争储!若朕立允炆为储,你是要造反不成?”
朱元璋大步上前,一脚踹翻蓝玉,怒不可遏。
“臣不敢!”
蓝玉忙爬起跪好,额头冷汗直冒。
他再狂妄,也不敢与皇帝正面相抗!
陛下震怒,他只得乖乖伏地。
“不敢?朕看天下无你不敢之事!莫非让你做皇帝,你也乐意得很?”
朱元璋怒极,声震大殿。
“臣不敢!臣不敢!”
蓝玉磕头如捣蒜,背脊已被冷汗浸透。
“不敢?看看这些!”
朱元璋将一叠密信甩在蓝玉脸上,怒喝道:
“你功高盖世,朕不与你平分天下,都对不起你的功劳!”
蓝玉惊愕拾信,展开一看,双目圆瞪,身如筛糠。
“陛下,这、这……”
他惊恐万分,语无伦次。
“一桩桩,一件件,你有何话说?”
朱元璋冷声逼问,杀机毕露。
“陛下,此乃臣酒后胡言,绝当不得真!”
蓝玉大呼冤枉,吓得魂飞魄散。
“酒后吐真言!你曾于军营言你功高盖世,朕这皇位有你一半之功,是也不是?”
“你纵马长街,挥鞭驱打应天府尹,是也不是?”
“城门官因晚开城门,你将其吊于城门鞭打,是也不是?你这是打给朕看啊!”
“你在家对子嗣言,这皇位,有你一半……”
朱元璋字字如刀,句句如锤,砸在蓝玉心头。
身经百战,杀伐无数的蓝玉,此刻汗透重衣,瘫软在地,哪还有半分大将军威风?
他猛然忆起朱允熥的警告:
皇爷爷御案上,你的罪证,随手一抓,便可满门抄斩!
最早的罪证,竟追溯至数十年前,他还是粮草官时,私下抱怨朱元璋识人不明,不让他做先锋!
这些罪状,绝非一日搜罗!
三爷竟一语成谶!
“蓝玉,这些,你可认?”
哗!
朱元璋长刀出鞘,寒光一闪,架于蓝玉脖颈。
“陛下,臣冤枉!臣虽无状,却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反意!”
蓝玉猛磕头,涕泪横流。
“说!你与朕孙儿说了什么!”
朱元璋冷声逼问,刀锋未移。
“陛下,臣罪该万死!臣悔不听三爷之言,至刀架脖颈,方知大错!”
蓝玉泪流满面,声颤不已。
嗯?
朱元璋心头一动,暗道:孙儿说了什么,竟让这杀才如此悔悟?
“允熥说了什么?”
朱元璋沉声问道,刀锋稍缓。
“陛下,臣入三爷寝宫,欲告诫他,您召两位皇孙听政,乃为择储!”
蓝玉忙道,语速极快。
朱元璋面无表情,心道:朕早知你入宫教唆允熥争储!
“可臣发现,三爷看得比臣透彻!他言无心争储,只想做闲散王爷!”
“他还告诫臣,莫卷入夺嫡,莫站队!”
“说他平日行事张狂,早已惹陛下不悦,陛下暗中搜罗臣罪证!”
“劝臣骄兵必败,若不收敛,低调行事,活不过一年!”
蓝玉一五一十,将朱允熥之言尽数吐出。
朱元璋听罢,倒吸一口凉气。
锦衣卫秘查蓝玉罪证,如此机密,绝无外泄可能!
却被允熥一语道破!
这说明什么?
说明朕这孙儿,深谙帝心,洞悉帝术!
将来,必是一代圣君!
朱元璋长叹,目光落于跪地的蓝玉,复杂难明。
心道:孙儿对这蓝小二,比对朕还好!怜其忠心,欲救其命,却不愿为朕分忧!
“朕孙儿对你,比对朕好啊!”
朱元璋凝视蓝玉,感慨万千。
蓝玉哪敢应声,吓得浑身一颤。
“臣不敢!”
“你有何不敢?你是他舅姥爷,他心疼你啊!”
朱元璋叹息,语气复杂。
“陛下,臣……”
蓝玉惊惶失措,不知如何应对。
“滚起来!这颗脑袋,朕暂且留着!哪日你再惹朕,朕亲手砍了!”
朱元璋冷笑连连,收刀回鞘。
蓝玉踉跄起身,退出宫门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连马都爬不上。
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此刻脑中一片空白,满眼皆是朱元璋刀架脖颈的恐怖景象。
“三爷看得真准!咱本以为他懦弱不堪!”
“如今看来,咱这武夫看走了眼!三爷大智若愚,与朱允炆争储,根本无需咱这粗人插手!”
……
“朴不成,免了传膳,朕今日去孙儿处用饭!”
朱元璋气哼哼离开奉天殿。
他心头不平,隐隐生出醋意。
与孙儿赌气!
你对蓝小二如此上心,忠言相告,却对朕这爷爷冷若冰霜!
能看出朕要杀蓝小二,怎看不出朕如今的难处?
朕儿已去,朕年老体衰,须从两位孙儿中择一担起大明江山!
你明明有才,却装傻充愣,不肯站出!
真是气煞朕也!
“陛下,您慢些,小心磕碰!”
朴不成在后小心提醒。
“磕便磕了!朕儿死了,朕真成孤家寡人,无人关怀了!”
朱元璋气得加快步伐,怒气冲冲。
朴不成忙招呼侍卫宫人跟上。
直至朱允熥寝宫外,朱元璋方放慢脚步。
非是怒气消散,而是他察觉,离寝宫不足十米,竟又听到了孙儿的心声!
【这玉佩不错,逃时得带上!】
【不对,龙形玉佩乃皇族之物,带出去恐暴露身份!】
【这些雕龙画凤的锦缎玉器,也不能带!】
【唉,气死我了!这么多宝贝,竟都带不走!】
【金银也寥寥无几,钱这么少,逃出宫还不饿死?】
【得想办法赚一笔银子再走,方才稳妥!】
朱元璋在外听着,怒气直冲顶门,险些晕厥!
堂堂大明皇孙,竟一心筹谋逃宫,隐姓埋名!
荒唐至极!
“陛下,您脸色不好,要否传太医?”
朴不成关切问道。
“无需,朕无碍!”
朱元璋咬牙摆手:“命当值太监勿通报,朕自行入内见孙儿!”
朴不成快步上前,与通报太监耳语几句。
寝宫外,众人噤声,齐齐跪下。
朱元璋大步踏入寝宫。
一入内,便见朱允熥正翻箱倒柜,竟将一银壶踩扁,塞进椅上包裹!
朱元璋气得七窍生烟,这小子真在打包逃跑!
强压怒火,他沉声道:
“熥儿,你这是作甚?”
“啊!”
朱允熥猛然一惊,抬头见皇爷爷赫然在侧,吓得魂不附体。
“皇爷爷,您怎来了?”
他忙行礼,声音颤抖。
“哼!朕不来,怎知你如此败家!好端端的银壶,你踩扁作甚?”
朱元璋皱眉,语气不善。
朱允熥眼珠一转,忙道:
“皇爷爷,孙儿不喜金银奢靡之物,觉不利于修身养性,故欲将寝宫金银玉器尽数收起。”
朱元璋听此狡辩,心中冷笑。
若非朕能闻你心声,还真被你蒙混过关!
“既你欲修身养性,朕便成全你!朴不成,将殿下寝宫金银玉器尽数收回内库!”
朱元璋大手一挥,朴不成立即上前。
呃……
朱允熥心头哀嚎,欲哭无泪。
【本想将无标志的金银器踩扁换钱,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