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此一想,朱允炆顿觉压力骤减。

一堂早朝,朱允熥算是见识了何为天子独断,圣威赫赫。

朱元璋一怒,殿下高官显贵便齐刷刷跪倒,蔚为壮观!

呼……

早朝散去,朱允熥如释重负,觉比前世高考还累。

回到寝宫,他连衣未脱,便倒头睡下。

“殿下,大将军蓝玉求见!”

睡得正香,太监轻声唤醒。

朱允熥迷迷糊糊睁眼。

蓝玉,大明最后的名将,自己的舅姥爷,铁杆支持者。

前世,朱元璋立朱允炆为储后,为保其帝位稳固,首发动蓝玉案,诛杀蓝玉,牵连万五千人,令人扼腕。

记忆中,蓝玉虽张狂傲慢,却对自己疼爱有加,每逢生辰,即便征战在外,亦不忘送礼。

“臣蓝玉,拜见三爷!”

蓝玉大步入内,高声行礼。

朱允熥忙上前扶起:“舅姥爷,何必如此?咱爷孙间,还讲什么虚礼!”

天家无私情,先君臣,后父子。

“舅姥爷”此称,宫中本不该有。

可这一声,喊得蓝玉心头暖流涌动。

“三爷,臣不敢!”

蓝玉颤声道,难掩激动。

“舅姥爷莫要见外!熥自幼丧母,如今父王又去,护我的亲人,只剩您与常氏舅舅了。”

朱允熥叹息,语气戚然。

“三爷……”

蓝玉闻之,眼眶一热,险些泪下。

心道:外甥女留下的血脉,虽有些愚钝,却终是自家人!

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助他登上帝位!

若朱允熥知晓自己套近乎之言,竟让蓝玉坚定扶持之心,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舅姥爷,进宫何事?”

朱允熥试探问道。

“三爷,臣特来提醒,陛下召您与朱允炆上殿听政,乃是为从你二人中择储!”

“日后,您万不可如今日般,只知附和!”

“还需尽快改掉口吃之症!”

蓝玉语重心长,谆谆告诫。

朱允熥闻言,面露无奈,长叹道:

“舅姥爷,您不知,熥无才无德,见皇爷爷如鼠见猫,话都说不利索。”

“熥命苦,自幼无母,如今无父,无依无靠,早已习惯懦弱。”

“无心争储,二哥想要,便给他吧。”

“二哥课业出众,又得皇爷爷宠爱。”

朱允熥故意自贬,抬高朱允炆,表明无意帝位。

可这话落在蓝玉耳中,却适得其反。

“胡说!谁说没人疼你?有舅姥爷疼你!你外公虽去,还有常氏舅舅!娘亲舅大!”

“有我们撑腰,你怕什么?”

“争!这皇位本该是你的!”

“看谁敢给你使绊子,穿小鞋,咱定收拾他!”

蓝玉声调高昂,目光直射朱允炆寝宫方向,杀气腾腾。

嘶……

朱允熥倒吸一口凉气。

怪不得朱元璋要杀他!

宫中之地,纵无人耳目,此等大逆之言,亦绝不可说!

张狂跋扈,指桑骂槐,竟敢辱骂皇孙!

毫无君臣之礼,简直谋反!

朱允熥算是见识了何为肆意妄为!

蓝玉此刻目空一切,怕是朱允炆站在面前,他也敢当面斥骂!

若记忆无误,洪武二十六年,太子薨后一年,蓝玉案便将爆发!

蓝玉虽张狂,却对自己真心疼爱,情真意切。

朱允熥虽为穿越者,亦非铁石心肠。

“舅姥爷,此话万不可再提!君臣有别,若被有心人听去,恐对您不利!”

朱允熥沉声提醒,语气郑重。

“哈!咱不怕!刀山火海闯过,还怕一黄口小儿?”

蓝玉大手一挥,毫不在意。

朱允熥面色一沉,心道:对付这张狂之人,须用重锤敲响鼓!

如此,或能让他多活两年,也算报答他对自己的疼爱。

“蓝玉!”

朱允熥骤然低喝,声色俱厉。

“啊?殿下?”

蓝玉一愣,诧异望来。

“你于国有功,却居功自傲,目无文武,甚至不敬皇爷爷,太过张狂!”

“如此下去,必自取灭亡!”

朱允熥压低声音,在蓝玉耳边道:

“皇爷爷早已厌你跋扈,暗中搜罗你罪证!”

“若不幡然醒悟,收敛锋芒,不出一两年,恐被皇爷爷处死!”

蓝玉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三爷多虑了!陛下怎会杀我?”

“咱乃国之重臣,大明大将军,掌兵数十万!”

“若无咱剿灭北元余孽,大明边疆焉得安稳数十年?”

“再说,咱自少年随陛下出生入死,情同手足,陛下怎会杀咱?”

朱允熥凝视蓝玉,心道:果如史书所载,此人粗莽无脑,骄兵悍将,毫无情商!

“哼!就凭你方才之言,皇爷爷便可直接问斩!目无尊卑,竟敢与皇爷爷称兄道弟,莫非欲与陛下平分天下?”

朱允熥见好言无效,亦动怒斥道。

“嘶……三爷,此话可不敢乱说!我、我……”

蓝玉倒吸一口凉气,慌了神。

“乱说?舅姥爷,听外甥孙一劝!手握重兵,位高权重,更应低调行事,免落口实!”

“皇爷爷御案上,你之罪证,随手一抓,便够满门抄斩!”

朱允熥声色俱厉,字字如刀。

奉天殿内。

“陛下,蓝玉自三爷寝宫出去了。”

朴不成低声禀报。

“召他来见朕!”

朱元璋冷笑,杀气隐现。

朴不成领命而去。

蓝玉自朱允熥寝宫而出,大步流星,朝宫外走去。

朱允熥的警告,他并未放在心上。

自己功勋卓著,又自少年随陛下征战,怎会被杀?

“大将军!”

身后忽传呼声。

“咦?老朴,是你!找咱何事?”

蓝玉笑呵呵回头,浑不在意。

“陛下召您!”

朴不成语气平静,目光却深。

“找咱?何事?”

蓝玉下意识问道。

“奴婢不知,您去了便晓。”

朴不成答得滴水不漏。

蓝玉昂首阔步,朝奉天殿而去,毫无危机之感。

“臣蓝玉,拜见陛下!”

入殿,蓝玉高声行礼。

“蓝玉,你好大的胆子!”

朱元璋劈头怒斥,声如雷霆。

“陛下,臣何错之有?”

蓝玉见陛下震怒,亦不敢造次,语气软了几分。

“何错?朕儿刚去,你便急着往皇孙寝宫跑!忙着站队,你是何居心?”

朱元璋厉声质问,杀意凛然。

噗通!

“陛下,臣不敢!太子新丧,臣只因忧心三爷身体,故入宫探视!”

蓝玉忙跪下辩解,虽张狂,却知不可将夺嫡之事坐实。

“探视?朕看你是假探视,真教唆朕孙儿争储!若朕立允炆为储,你是要造反不成?”

朱元璋大步上前,一脚踹翻蓝玉,怒不可遏。

“臣不敢!”

蓝玉忙爬起跪好,额头冷汗直冒。

他再狂妄,也不敢与皇帝正面相抗!

陛下震怒,他只得乖乖伏地。

“不敢?朕看天下无你不敢之事!莫非让你做皇帝,你也乐意得很?”

朱元璋怒极,声震大殿。

“臣不敢!臣不敢!”

蓝玉磕头如捣蒜,背脊已被冷汗浸透。

“不敢?看看这些!”

朱元璋将一叠密信甩在蓝玉脸上,怒喝道:

“你功高盖世,朕不与你平分天下,都对不起你的功劳!”

蓝玉惊愕拾信,展开一看,双目圆瞪,身如筛糠。

“陛下,这、这……”

他惊恐万分,语无伦次。

“一桩桩,一件件,你有何话说?”

朱元璋冷声逼问,杀机毕露。

“陛下,此乃臣酒后胡言,绝当不得真!”

蓝玉大呼冤枉,吓得魂飞魄散。

“酒后吐真言!你曾于军营言你功高盖世,朕这皇位有你一半之功,是也不是?”

“你纵马长街,挥鞭驱打应天府尹,是也不是?”

“城门官因晚开城门,你将其吊于城门鞭打,是也不是?你这是打给朕看啊!”

“你在家对子嗣言,这皇位,有你一半……”

朱元璋字字如刀,句句如锤,砸在蓝玉心头。

身经百战,杀伐无数的蓝玉,此刻汗透重衣,瘫软在地,哪还有半分大将军威风?

他猛然忆起朱允熥的警告:

皇爷爷御案上,你的罪证,随手一抓,便可满门抄斩!

最早的罪证,竟追溯至数十年前,他还是粮草官时,私下抱怨朱元璋识人不明,不让他做先锋!

这些罪状,绝非一日搜罗!

三爷竟一语成谶!

“蓝玉,这些,你可认?”

哗!

朱元璋长刀出鞘,寒光一闪,架于蓝玉脖颈。

“陛下,臣冤枉!臣虽无状,却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反意!”

蓝玉猛磕头,涕泪横流。

“说!你与朕孙儿说了什么!”

朱元璋冷声逼问,刀锋未移。

“陛下,臣罪该万死!臣悔不听三爷之言,至刀架脖颈,方知大错!”

蓝玉泪流满面,声颤不已。

嗯?

朱元璋心头一动,暗道:孙儿说了什么,竟让这杀才如此悔悟?

“允熥说了什么?”

朱元璋沉声问道,刀锋稍缓。

“陛下,臣入三爷寝宫,欲告诫他,您召两位皇孙听政,乃为择储!”

蓝玉忙道,语速极快。

朱元璋面无表情,心道:朕早知你入宫教唆允熥争储!

“可臣发现,三爷看得比臣透彻!他言无心争储,只想做闲散王爷!”

“他还告诫臣,莫卷入夺嫡,莫站队!”

“说他平日行事张狂,早已惹陛下不悦,陛下暗中搜罗臣罪证!”

“劝臣骄兵必败,若不收敛,低调行事,活不过一年!”

蓝玉一五一十,将朱允熥之言尽数吐出。

朱元璋听罢,倒吸一口凉气。

锦衣卫秘查蓝玉罪证,如此机密,绝无外泄可能!

却被允熥一语道破!

这说明什么?

说明朕这孙儿,深谙帝心,洞悉帝术!

将来,必是一代圣君!

朱元璋长叹,目光落于跪地的蓝玉,复杂难明。

心道:孙儿对这蓝小二,比对朕还好!怜其忠心,欲救其命,却不愿为朕分忧!

“朕孙儿对你,比对朕好啊!”

朱元璋凝视蓝玉,感慨万千。

蓝玉哪敢应声,吓得浑身一颤。

“臣不敢!”

“你有何不敢?你是他舅姥爷,他心疼你啊!”

朱元璋叹息,语气复杂。

“陛下,臣……”

蓝玉惊惶失措,不知如何应对。

“滚起来!这颗脑袋,朕暂且留着!哪日你再惹朕,朕亲手砍了!”

朱元璋冷笑连连,收刀回鞘。

蓝玉踉跄起身,退出宫门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连马都爬不上。

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此刻脑中一片空白,满眼皆是朱元璋刀架脖颈的恐怖景象。

“三爷看得真准!咱本以为他懦弱不堪!”

“如今看来,咱这武夫看走了眼!三爷大智若愚,与朱允炆争储,根本无需咱这粗人插手!”

……

“朴不成,免了传膳,朕今日去孙儿处用饭!”

朱元璋气哼哼离开奉天殿。

他心头不平,隐隐生出醋意。

与孙儿赌气!

你对蓝小二如此上心,忠言相告,却对朕这爷爷冷若冰霜!

能看出朕要杀蓝小二,怎看不出朕如今的难处?

朕儿已去,朕年老体衰,须从两位孙儿中择一担起大明江山!

你明明有才,却装傻充愣,不肯站出!

真是气煞朕也!

“陛下,您慢些,小心磕碰!”

朴不成在后小心提醒。

“磕便磕了!朕儿死了,朕真成孤家寡人,无人关怀了!”

朱元璋气得加快步伐,怒气冲冲。

朴不成忙招呼侍卫宫人跟上。

直至朱允熥寝宫外,朱元璋方放慢脚步。

非是怒气消散,而是他察觉,离寝宫不足十米,竟又听到了孙儿的心声!

【这玉佩不错,逃时得带上!】

【不对,龙形玉佩乃皇族之物,带出去恐暴露身份!】

【这些雕龙画凤的锦缎玉器,也不能带!】

【唉,气死我了!这么多宝贝,竟都带不走!】

【金银也寥寥无几,钱这么少,逃出宫还不饿死?】

【得想办法赚一笔银子再走,方才稳妥!】

朱元璋在外听着,怒气直冲顶门,险些晕厥!

堂堂大明皇孙,竟一心筹谋逃宫,隐姓埋名!

荒唐至极!

“陛下,您脸色不好,要否传太医?”

朴不成关切问道。

“无需,朕无碍!”

朱元璋咬牙摆手:“命当值太监勿通报,朕自行入内见孙儿!”

朴不成快步上前,与通报太监耳语几句。

寝宫外,众人噤声,齐齐跪下。

朱元璋大步踏入寝宫。

一入内,便见朱允熥正翻箱倒柜,竟将一银壶踩扁,塞进椅上包裹!

朱元璋气得七窍生烟,这小子真在打包逃跑!

强压怒火,他沉声道:

“熥儿,你这是作甚?”

“啊!”

朱允熥猛然一惊,抬头见皇爷爷赫然在侧,吓得魂不附体。

“皇爷爷,您怎来了?”

他忙行礼,声音颤抖。

“哼!朕不来,怎知你如此败家!好端端的银壶,你踩扁作甚?”

朱元璋皱眉,语气不善。

朱允熥眼珠一转,忙道:

“皇爷爷,孙儿不喜金银奢靡之物,觉不利于修身养性,故欲将寝宫金银玉器尽数收起。”

朱元璋听此狡辩,心中冷笑。

若非朕能闻你心声,还真被你蒙混过关!

“既你欲修身养性,朕便成全你!朴不成,将殿下寝宫金银玉器尽数收回内库!”

朱元璋大手一挥,朴不成立即上前。

呃……

朱允熥心头哀嚎,欲哭无泪。

【本想将无标志的金银器踩扁换钱,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