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声传入,朱元璋强忍笑意,板着脸又道:

“日后月钱减半!”

“啊?皇爷爷,月钱就不必了吧,孙儿……”

朱允熥大惊,月钱可是现银,远比金银器实用!

“怎,不愿?”

朱元璋似笑非笑:“孙儿,勤俭持家,乃咱朱氏祖训,不可弃啊!”

“是,孙儿谢皇爷爷教诲。”

朱允熥有苦难言,心道:攒月钱逃宫之计泡汤,需速谋生财之道!

见孙儿吃瘪,朱元璋暗觉好笑,心头郁气消散不少。

让你跑!月钱都减半,看你如何攒钱逃宫!

“小李子,速为皇爷爷上茶!”

朱允熥忙唤太监奉茶。

朱元璋看着额头冒汗的朱允熥,又气又笑。

旁人都削尖脑袋争帝位,这孙儿却避之不及,装疯卖傻!

甚至筹划逃宫,隐姓埋名!

“皇爷爷,您尚未用膳吧?孙儿命人传膳?”

朱允熥见朱元璋饮茶,试探问道。

“无需,朕已命人传膳。”

朱元璋笑眯眯盯着朱允熥:“孙儿,朕怎觉你口吃之症好了?”

啊?

朱允熥心头一震,惊骇欲绝。

方才打包逃跑被撞破,心神慌乱,竟忘了装口吃!

【糟了!口吃之事暴露了!】

【皇爷爷不会看出破绽吧?】

【如何是好?得寻个说辞搪塞!】

【以往见他便怕,故而口吃。如今不口吃了,谁都能看出异样!】

朱允熥额头冷汗涔涔,心乱如麻。

心声尽入朱元璋耳中,他愈发愧疚。

孙儿被吕氏迫害至此,见朕便要装怯装病,隐瞒心声!

这些年,朕竟未察觉!

“孙儿,莫怕!今后有皇爷爷护你,想说何便说何,再无需装口吃!”

朱元璋伸出苍老大手,轻轻拭去朱允熥额头冷汗,语气温润。

“皇爷爷……”

朱允熥愣住,凝视朱元璋双目,读出浓浓的爷孙之情。

恰此时,传膳太监送来午膳。

朱元璋膳食简朴,仅一碗清汤面,配咸菜与小米粥。

“孙儿,来,与爷爷同食!”

朱元璋拉朱允熥同坐桌前,将自己碗中面条夹了两筷子给他。

“面要趁热吃,佐以小咸菜,滋味绝妙!”

朱元璋笑呵呵道,宛如寻常农家老翁。

朱允熥看着皇爷爷如此亲近,心中感慨万千。

【都道帝王家无情,然大明开国之君,却最重骨肉亲情!】

【若能吃饱饭,他或许根本不愿做皇帝!】

【这大明朝,最苦最怜的,怕是皇爷爷了!】

【爱妻逝去,培养半生的儿子陨落,太平仅数十年的江山,后继无人……】

朱允熥低头吃面,思绪翻涌,殊不知心声尽被对面的朱元璋听见。

朱元璋原本呼噜吃面,闻言却停下筷子。

呆呆凝视朱允熥。

这孙儿,朕未曾多加关注,却是最懂朕之人!

“咦?皇爷爷,您为何盯着孙儿?”

朱允熥疑惑抬头,察觉不对。

“熥儿,告诉皇爷爷,你那口吃之症,是否一直装的?”

朱元璋一言,吓得朱允熥筷子险些落地。

“皇爷爷知你以往胆怯,皆是伪装!今后有朕护你,无需再藏,想什么便说什么!”

直至朱元璋离去,朱允熥仍未回神。

“皇爷爷来此,究竟为何?只为与我同吃一碗面?”

“唉,帝王心术,太过高深莫测!”

朱允熥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多想。

转头望向空荡荡的寝宫,欲哭无泪。

朴不成那老太监,竟真将值钱之物尽数搬走!

想起他离去时背着的大包裹,朱允熥心如刀割!

那包裹里,不止踩扁的金银器,还有自己攒下的两千两银子!

一朝回到解放前!

必须速谋生财之道!

可自己乃皇孙,在这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士农工商,尊卑分明。

堂堂皇孙若被发现经商,定遭文武百官弹劾,落得灰头土脸!

“需谋一万全之策!”

朱允熥倚床而坐,托腮苦思,眉头紧锁。

朱元璋并未回寝宫。

他转而前往明东陵。

“朴不成,你带人在此候着,朕要去与朕儿说几句话。”

不多时,朱元璋便立于墓门之前。

“标儿,朕原以为你与你娘一般狠心,抛下朕独自离去。”

“今日方知,你并未弃朕而去,留下了让朕牵挂之人。”

“你的熥儿,朕的孙儿,真是好样的!”

“你在世时,常劝朕施政莫过于严苛,可朕若不严厉,行得通吗?”

“你与你娘一样,心地仁慈,见朕惩治贪官便心软,可那些官吏不杀,他们怎会畏惧?”

“如今你走了,朕观允熥,胜过朕,也胜过你,往日他竟一直在藏拙!”

“这孩子,心机深沉,手段高明,能屈能伸,日后大明江山,八成要交于他手。”

“可叹啊,标儿,这孩子被那毒妇吕氏吓破了胆,连在朕这爷爷面前都不敢吐露真心……”

“他不让朕省心,日日想着逃离皇宫……”

夕阳渐沉,天边晚霞如火,朱元璋才恋恋不舍地自陵前起身。

“标儿,今日话未说完,下回得空,朕再来看你。”

“你在那边,好生侍奉你娘,保佑朕为大明再育一贤明储君。”

暮色渐浓,天光西垂。

朱允熥如雕塑般僵坐床沿,整整一下午未动。

身旁伺候的太监吓得魂不附体。

“殿下,您再不吭声,奴婢可要请太医了!”

小李子急得声音发颤。

“何事?”

朱允熥茫然抬眼,似梦初醒。

“殿下,您一动不动坐了一下午了!”

小李子急声道,额头冒汗。

“是吗?竟坐了这么久。”

朱允熥摇摇头,察觉寝宫内光线已暗,果真暮色深沉。

整整一下午,他都在苦思这时代做何生意为宜。

思来想去,终明白后世小说中,穿越者为何多倒腾细盐。

原因无他,原料易得,提炼之法对古人如登天,对穿越者却易如反掌。

但凡稍通初中理化,知过滤、结晶之术,便能轻松制出细盐。

食盐,又是百姓日用之必需。

至于香皂、香水,制法繁琐,远不及细盐简便。

“罢了,俗套便俗套,赚钱才是王道!”

“只是我这皇孙身份,出面经商不便,且打包好的银两尽被皇爷爷收走。”

“无本钱啊!”

“还得先筹些银子。”

朱允熥眉头紧锁,感叹无论古今,钱才是硬道理!

去常氏舅舅家借钱?

抑或向舅姥爷蓝玉开口?

可向他们借钱,定会追问用途,若知我要经商,定然不允。

在他们眼中,我当全力讨皇爷爷欢心,争储君之位!

这与我攒钱逃宫的志向,南辕北辙!

找宫人借钱?未免太跌份!

要不向朱允炆借?张口要三万两,换我主动让出储君之位。

可这家伙蔫坏,怕他转头告密,将我以皇位换银之事禀报皇爷爷。

届时,满朝文武必群起攻之,我再无争储可能!

那黑心家伙,连银子都省了!

“王爷,您慢些,莫摔了!”

忽闻殿外太监惊呼。

紧接着,一道稚嫩活泼的童声传来。

“熥哥儿,孤王来找你玩啦!”

闻声,朱允熥不禁莞尔。

郢王朱栋,洪武帝第二十四子,年仅四岁,去年刚封王。

前身朱允熥虽学业不佳,但后宫嫔妃怜他幼年丧母,多对他友善。

这穿着开裆裤的小郢王,与他尤为亲近,甚至有些黏人。

用朱栋的话说,炆哥儿只顾读书,不陪他玩耍……

想到朱栋,朱允熥忽觉眼前一亮。

这小家伙虽年幼,却已有封地。

虽未就藩,但封地官员的孝敬,数目可观!

朱允熥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朱栋抱着玩具,小短腿费力跨过门槛。

“熥哥儿,二十四叔来找你玩啦!”

他奶声奶气,憨态可掬。

看着开裆裤晃荡的朱栋,朱允熥忍俊不禁。

这小破孩,竟是个王爷!

“二十四叔,你来啦。”

朱允熥笑呵呵将朱栋抱上凳子。

“母妃说,太子哥哥去了,你定然伤心,特意让我来陪你玩。”

“别不开心,我跟你说,我舅舅从外地抓了两只会说话的鸟,可神气了!回头生了小鸟,送你一只!”

朱栋的话,透着孩童的纯真,毫无争权夺利之心。

朱允熥心头微暖。

“谢二十四叔。”

他捏捏朱栋肉嘟嘟的小脸,笑得温柔。

“嗨!咱是叔,你是侄,谢啥?大哥去了,我不疼你谁疼你!”

朱栋小大人般摆摆手,豪气十足。

“二十四叔,侄儿确实有难处,想请叔帮忙。”

朱允熥装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说!叔给你做主!”

朱栋小胖手拍胸脯,玩具摔地也不管,豪情万丈。

“二十四叔,能否借侄儿些银子?”

朱允熥笑问,试探开口。

“没问题!”

朱栋想都不想,拍板应下。

朱允熥大喜,心道:小孩子的钱,真是好骗!

“小顺子!”

朱栋一声令下,贴身太监小顺子立现。

“把孤王的荷包拿来!”

朱栋豪迈道。

“王爷,您省着点,带的银子不多了。”

小顺子低声提醒,战战兢兢。

“咦?你敢管孤王?”

朱栋小眉一拧,王爷威严尽显,小顺子吓得缩脖不敢言。

朱栋接过荷包,看也不看,递给朱允熥。

朱允熥忙接过,打开一看,顿时满头黑线。

荷包里,仅一两纹银,孤零零躺着!

“二十四叔……”

朱允熥手捧一两银子,感觉被冒犯了。

“咋?咋这么少?小顺子,娘亲不是给了孤王十两打赏银子吗?怎只剩一两?你偷了?”

朱栋瞪向小顺子,气势汹汹。

小顺子扑通跪地,磕头如捣蒜。

“王爷,奴婢万不敢偷!是您来时,随手赏给了问安的宫人……”

听主仆对话,朱允熥无语至极。

合着出门就带十两银子?

“咳,熥哥儿,这一两你先拿着,回头我再来,银子全给你,绝不赏宫人!”

朱栋一脸歉意,憨态可掬。

“二十四叔,你堂堂王爷,出门就带十两银子?”

朱允熥欲哭无泪,觉得朱栋比自己还穷!

“嗨,孤王年纪小,娘亲说不让我带多银子,怕被坏心奴才骗了。”

朱栋挠头,羞涩一笑。

朱允熥忽觉被内涵了。

片刻后。

“熥哥儿,你咋缺钱了?”

朱栋皱着小眉头,忽闪大眼问道。

随即自答:“对了,太子哥哥去了,你母妃也去了,没人给你零花钱了!”

在朱栋认知中,他的钱皆由母妃与父皇赐予。

殊不知,因他年幼,封地孝敬与月钱皆由母妃代管,定时给些零用。

朱允熥自然不点破,顺势叹道:

“二十四叔,侄儿苦啊!你看这寝宫,哪还有半件金银玉器?晚膳只剩青菜萝卜!”

他一脸委屈,装得可怜。

“啊?怎会如此?招贼了?”

朱栋瞪大眼,这才察觉侄儿寝宫空荡荡,毫无值钱之物。

“唉,更惨的是,皇爷爷还将侄儿月钱减半!”

朱允熥长叹,悲戚更甚。

“啥?父皇干的?”

朱栋瞪圆大眼,义愤填膺。

“父皇怎能如此?太子哥哥刚去,就欺负你这没爹的孩子!二十四叔这就找父皇评理!”

他小短腿一跃下凳,气势汹汹。

朱允熥慌忙拦住。

“二十四叔,莫去找皇爷爷!侄儿受点委屈无妨,若气坏了皇爷爷,大明可就无天了!”

“若真疼侄儿,下次多带些银子,不多,一千两足矣。”

“但千万别让你母妃知晓。”

朱栋煞有介事点头,拍胸道:

“孤王懂了!父皇断你月钱,母妃定不敢违抗。可你是我侄儿,叔不能不管!你等着,我这就派人去宫外取钱!”

他唤来小顺子,耳语几句。

小顺子领命离去。

“二十四叔?”

朱允熥看他神神秘秘,总觉这小家伙不靠谱。

“放心,不出半时辰,一千两送来!我舅舅可疼我了!”

朱栋信誓旦旦,拍胸保证。

“啊?你让太监去宫外取钱,是找你舅舅?”

朱允熥欲哭无泪,心道:你舅舅不得转头告诉你母妃?

“熥哥儿放心,我叮嘱小顺子,叫舅舅别告诉我母妃!”

朱栋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

朱允熥直想骂娘。

你个小屁孩,宫里都哄着你,你真以为自己是回事?

一张口要一千两,你娘怕你被骗,你舅舅也怕啊,定会向你母妃求证!

好在外戚不得随意入宫,朱允熥只盼在朱栋舅舅向刘惠妃求证前,赚够钱逃离!

见朱允熥面色不悦,半晌不语,朱栋咬着小指,忐忑道:

“熥哥儿,咋了?嫌一千两少?”

“别急,这一千两你先用着,回头我找借口,从封地私库多拿些!”

朱允熥忙摆手:“别!二十四叔,够了!别再拿了!”

他赶忙制止这可怕的想法。

好家伙,若被人发现你个小屁孩动私库银子,还不得查个底朝天?

“哦,够了就好,不够再跟我说!”

“熥哥儿,今日咱玩啥?要不比谁尿得远?上次我没留神,尿裤子了,这次我攒了一天,准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