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奉天殿内。

一封沐英八百里加急奏折,赫然摆于朱元璋御案。

云南土司不服朝廷管束,竟起兵叛乱,欲脱离大明!

云南土司自归顺以来,年年作乱,屡抗王命。

依朱元璋性子,定遣大军屠之。

可云南地处边陲,瘴气弥漫,原始密林遍布,土司内部关系错综复杂。

“这些年,苦了沐英。”

朱元璋揉揉太阳穴,叹息不已。

云南边患,始终是心头之刺。

为防土司叛乱,特派义子沐英镇守。

然沐英多年,亦未完全驯服土司。

……

翌日早朝。

朱元璋端坐龙椅,两位皇孙分立两侧。

朱允炆站姿挺拔,傲视群臣,气度不凡。

反观朱允熥,姿态松散,哈欠连天,毫无朝堂威仪。

群臣将二人表现尽收眼底,心下对比,高下立判。

“昨日,沐英加急奏报,云南土司作乱,尔等可有平乱之策?”

“云南土司,成西南心腹大患,可有彻底根除之法?”

朱元璋威严之声,揭开早朝议政序幕。

殿下群臣面面相觑,个个面露难色,噤若寒蝉。

自大明平云南,沐英驻守以来,土司之乱从未止息。

沐英乃朱元璋义子,开国功臣,骁勇善战,能力有目共睹。

连他都未能彻底平定土司,可见其难!

朱元璋一问,群臣鸦雀无声。

“刘三吾,你说!”

朱元璋点名,声如雷霆。

“陛下,云南土司之患由来已久,瘴气肆虐,土司盘踞世代,臣无一劳永逸之策。”

刘三吾面露难色,硬着头皮回禀。

朱元璋眉头一皱,显然不悦。

挥手命其退下。

见群臣低头,不敢对视,朱元璋心头火起。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有策!

正烦闷间,耳边忽传朱允熥心声。

【唉,时代局限了他们的思路!】

【平云南土司有何难?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解!】

【土司盘踞千年又如何?】

【整个云南都打下来了,还治不了小小土司?】

【堡垒须从内部攻破,这道理都不懂?】

【分而化之的策略,不会吗?】

轰!

朱允熥心声如雷,震得朱元璋心头一颤。

这话,宛如暗夜明灯,为他指明方向!

似抓住了什么,却又未全然参透。

如迷雾中撕开一隙,却看不清前路。

堡垒从内部攻破……

分而化之……

这两句,堪称帝王心术,行军用兵之极致!

朕做皇帝多年,竟未总结出如此精髓!

这孙儿,真有帝王之才!

只是,如何从内部攻破,如何分而化之,朕尚未想通!

“孙儿,你可有想法?大胆说来,皇爷爷听听!”

朱元璋笑望朱允熥,语气温和。

又补一句:“无妨,说错皇爷爷不怪你。”

他心想,昨日已为孙儿解开心结,今日定能一鸣惊人,改颓废之态,让群臣刮目相看!

朱家的千里驹,合该让满朝见识!

【糟了!满朝文武都无良策,皇爷爷为何点我回答?】

【他知我愚钝不堪,烂泥扶不上墙,为何还问我?】

【明白了!他是故意让我出丑,有我这草包在前,二哥朱允炆答不上,群臣也不会觉他愚笨!】

【唉,皇爷爷,我昨已明言无争储之心,您为何还要踩我?】

【既要拿我给二哥铺路,那我就遂您意!】

【草包到底!】

【好在,这与我逃宫初心不冲突。】

朱允熥心头酸楚,暗怨皇帝为抬朱允炆,踩自己于脚下。

噗!

朱元璋紧攥拳头,强压一口老血。

这孙儿,真要气死朕!

唉,也怪朕,往日对他疏忽太多,才让他生此偏见。

“皇爷爷,孙儿不通兵事,更不擅治国,云南土司连沐英叔叔都无策,孙儿更无能为力。”

朱允熥满脸惭愧,低头回禀。

嘶……

朱元璋倒吸凉气,强忍捶孙儿的冲动。

“允炆,你说!”

他面无表情,转看朱允炆。

朱允炆见皇爷爷点自己,喜上眉梢。

心道:皇爷爷高明!先让朱允熥出丑,再问我!

有他那糟糕表现,我纵无良策,中规中矩一答,也必压他一头!

如此,悄然抬高我在群臣心中的地位!

皇爷爷果真偏爱我!

娘亲,您的牺牲未白费,皇爷爷对我宠爱如故!

娘亲,我离皇位,又近一步!

我定更低调顺从,讨皇爷爷欢心!

“回皇爷爷,云南土司盘根错节,瘴气为屏,我大明铁骑虽百战无敌,亦难奈何。”

“孙儿以为,对土司不宜武力镇压,当用怀柔之策,多赐银两,重许恩利,使其归心。”

朱允炆侃侃而谈,自信满满。

朱元璋听罢,眉头微皱。

朱允熥暗骂:蠢货!

朱元璋连大元余孽都不用怀柔,你却要他对小小土司低头?

这不是辱没皇爷爷的威严吗?

朱允熥深感,前世朱允炆能登基,非他多强,实乃对手太弱!

朱允炆见朱允熥“羡慕”望来,愈发得意。

心道:母妃自幼教我治国之道,你与我争,无异于螳臂当车!

“允炆之言,稳重有余,威慑不足。”

朱元璋淡淡点评,转而又瞥朱允熥。

这一看,险些气得暴走!

只见这小子竟冲朱允炆竖大拇指,似在夸:二哥真棒!

这孙儿,真是要气死朕!

堡垒从内部攻破,分而化之……

他分明在藏拙,不愿争储,不想担大明重担!

朕得想个法子,让他吐露平土司之策!

若换旁人,朕刀架脖子,不说便斩!

可这是朕亲孙儿啊!

“咳咳……”

朱元璋正思索如何诱孙儿开口,忽闻殿下咳嗽声。

竟是蓝玉!

他心生一计。

这孙儿怜惜舅姥爷,欲保其命!

那朕就用蓝玉逼你开口!

哼,孙儿,朕做皇帝多年,与朕斗,你还嫩!

“蓝玉,你可是有了对策?”

朱元璋面沉如水,语气森然。

蓝玉忙出列,额头冷汗涔涔。

他冤啊!方才只是咳嗽两声,绝非有意引陛下注意!

想起昨日大刀架脖的恐怖,蓝玉至今两股战战。

他已决意低调行事,绝不再出头惹祸!

“陛下,臣、臣尚未想出。”

蓝玉颤声回禀,头低得更深。

“什么?你乃朕亲封大将军,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土司之乱你无策?朕要你这将军何用?”

“限你一日,明日早朝若无良策,朕砍你脑袋!”

朱元璋声如雷霆,震慑朝堂。

轰!

蓝玉吓得险些瘫地。

果真!陛下真要对自己下手!

站在朱元璋身侧的朱允熥,亦心头一震。

未料皇爷爷如此快对蓝玉发难!

【不行,绝不能让蓝玉死!】

【得想办法!】

【需让蓝玉入宫,将平土司之策授他!】

朱允熥心声传入,朱元璋不动声色,心中却乐开了花。

孙儿,与爷爷斗,你还差得远!

……

“陛下,饶了臣吧!臣乃粗人,只擅杀敌打仗,云南土司瘴气环绕,用兵不妥,谋略计策,臣无能为力!”

散朝后,蓝玉第一时间跪于朱元璋面前,苦苦哀求。

“你堂堂大都督,对小小土司束手无策,朕留你何用?”

朱元璋冷声斥骂,毫不留情。

“陛下,您……”

蓝玉磕头如捣蒜,汗透重衣。

“朕给你一日,明日无克敌之策,朕拧下你脑袋!”

“朕言出必行!”

朱元璋的话,吓得蓝玉几欲晕厥。

他知陛下杀人如麻,言出法随!

胡惟庸案,屠三万余人,朝堂衙门几无人坐堂,逼得从国子监提拔学子顶官!

见蓝玉吓得不轻,朱元璋语气稍缓:

“朕儿新去,允熥近日郁郁寡欢,你是他舅姥爷,多去他处走动,陪他说话。”

啊?

蓝玉闻言一愣。

昨日陛下刚警告他勿近朱允熥,今日怎又命他前往?

脑袋上刀悬着,哪有心思安慰朱允熥?

可皇帝有命,不敢不从。

“是,陛下,臣这就去探望三爷。”

蓝玉唯唯诺诺,躬身退下。

昔日蓝玉入宫,昂首阔步,虎虎生威。

如今被朱元璋两番敲打,再不敢放肆,步履低敛。

朱允熥此时在寝宫内踱步,苦思如何救蓝玉一命。

按史书记载,蓝玉尚有一年寿命,皇爷爷为何突对蓝玉发难?

蓝玉乃大明最后名将,又是自己亲舅姥爷,情真意切。

朱允熥绝不忍见他命丧黄泉!

“殿下,蓝大将军到!”

小李子入内禀报,打破沉思。

“快请!”

朱允熥大喜,心道天助我也!

“臣蓝玉,拜见殿下!”

蓝玉入内,恭敬行礼,姿态谦卑。

“舅姥爷,何须如此?寝宫之内,无需多礼。”

朱允熥忙扶起,心中宽慰:知低调就好!

若明日渡过此劫,日后谨守君臣之礼,或能多活些时日。

“殿下,昨日您之告诫,臣铭记在心,只恨未早醒悟!”

蓝玉懊悔,语气沉重。

“大将军,言重了。”

见蓝玉如此,朱允熥亦以君臣之礼相待。

“今日大将军来访,有何要事?”

朱允熥笑问,试探其意。

“陛下言殿下近日心情不佳,命臣多来陪伴,宽慰殿下。”

蓝玉恭声回禀,脸上焦虑却掩不住。

“哦?既如此,大将军今日便留宫用膳如何?”

朱允熥笑意更深,心道:你这老儿,能忍到何时?

蓝玉性急如火,虽受敲打收敛不少,但明日性命攸关,怎可能淡定?

“谢殿下厚爱,臣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了。”

蓝玉恭敬告退,心急如焚。

他只想速出宫,寻人问计,觅平土司之策。

“可是因朝堂上皇爷爷交办的差事,心神不宁?”

朱允熥笑问,直戳心事。

蓝玉闻声,顿时如开闸洪水,倾诉苦楚。

“殿下,您说得对!陛下早搜臣罪证,臣恨往日太过张狂,居功自傲!”

“昨日自您处离开,陛下便召臣前去,责臣不懂为臣之道,太子新丧便来站队!”

“今日又命臣献平土司之策,还限明日,怕是要对臣下手了!”

蓝玉满面悔恨,声音颤抖。

朱允熥心道:原来如此!

按史书,皇爷爷本不该如此早杀蓝玉,今日发难,定因昨日蓝玉来访。

撺掇皇孙与亲兄争位,触碰了朱元璋底线!

朱元璋早定“嫡长子继承制”,立朱标为太子,防唐代兄弟相残悲剧。

蓝玉鼓动自己争位,无异于挑唆朱氏血脉自相残杀!

“大将军莫慌,只要献出平土司之策,皇爷爷定不会为难。”

朱允熥宽慰,语气从容。

“殿下,云南土司之患由来已久,满朝文武皆无策!臣擅攻城略地,灭北元不惧,可对土司束手无策!”

蓝玉无奈叹息:“陛下故意刁难,臣死定了!”

朱允熥闻言,淡然一笑。

看来昨日皇爷爷吓得他不轻!

“咳,我倒有一计,可解土司之祸。”

朱允熥轻咳,抛出诱饵。

“殿下有策?”

蓝玉大喜,眼中燃起希望。

随即又狐疑:“殿下,今日殿上,陛下问您,您当时……”

他未说完,怕“草包”二字伤人。

“当时皇爷爷问得急,我未及细思,回宫后倒想出一妙策。”

朱允熥笑答,信心十足。

“当真?”

蓝玉诧异,暗道:从未闻殿下有谋略之才!

“此计一出,云南土司必不战而降,大明永除土司之患!”

朱允熥傲然,气势如虹。

见他如此自信,蓝玉忙拱手:

“请殿下赐教!”

“明日上奏,切不可言此策出自本王!”

朱允熥叮嘱,语气郑重。

“殿下放心,若策不被陛下采纳,臣一人承担,绝不连累殿下!”

蓝玉误会,以为朱允熥怕担责。

朱允熥懒得解释,直言道:

“堡垒须从内部攻破,对付云南土司,非镇压,而是分而化之!”

话音落,寝宫空气似凝固。

蓝玉原本漫不经心,闻言双目圆瞪,呆望朱允熥。

堡垒从内部攻破!

分而化之!

两句,如雷贯耳,震得他目瞪口呆!

他隐感此计必成!

“请殿下详述!”

蓝玉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急切求教。

“大将军记好,此策是你所献,非我所出。”

朱允熥笑得狡黠。

“殿下放心,臣绝不出卖您!”

蓝玉连连点头,催促快讲。

“云南土司,盘踞边陲百年,连大元铁骑都未尽降。”

“瘴气天险,出兵讨伐,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故对土司,不宜武力,当从内部瓦解!”

“闻云南土司各部团结,若能分化其内部,逐一击破……”

“大将军熟谙兵法,当知离间之计。”

“若对某部土司大加恩赏,他部必疑其投靠朝廷,内部自生裂痕……”

“土司不和,大明再扶持弱势一方,内耗之下,土司之患不费一兵一卒,自消!”

……

轰!

蓝玉听罢,只觉脑中惊雷炸响。

张口瞪眼,望向朱允熥,浑身战栗。

好一个分而化之!

好一个从内部攻破!

此等谋略,纵他这沙场老将,亦难企及!

竟出自一十四岁少年之口!

震撼!

实在震撼!

此策,不止兵法,更通朝堂!

能说出此言者,为将必百战无敌,为君必千古圣明,为臣必治世能才!

蓝玉难以置信,凝视朱允熥。

“三爷,您一人之才,胜过大明满朝文武!”

朱允熥忙摆手:“大将军过誉,我不过偶有所思,未必管用。”

“管用!绝对管用!纵诸葛孔明、刘伯温在世,亦难出此上策!”

蓝玉激动,信誓旦旦。

“呵呵,那就好。切记,莫说此策是我所献!”

朱允熥不放心,再三叮嘱。

“啊?三爷,恕臣直言,若陛下知此策出自您手,恐这储君之位……”

蓝玉不解,欲再劝说。

“住口!大将军忘了皇爷爷警告?又要撺掇我与兄长争储?”

朱允熥瞪眼,皇孙威严尽显。

蓝玉脖子一缩,顿时噤声。

寝宫内,一时寂静,空气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