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奉天殿内。
一封沐英八百里加急奏折,赫然摆于朱元璋御案。
云南土司不服朝廷管束,竟起兵叛乱,欲脱离大明!
云南土司自归顺以来,年年作乱,屡抗王命。
依朱元璋性子,定遣大军屠之。
可云南地处边陲,瘴气弥漫,原始密林遍布,土司内部关系错综复杂。
“这些年,苦了沐英。”
朱元璋揉揉太阳穴,叹息不已。
云南边患,始终是心头之刺。
为防土司叛乱,特派义子沐英镇守。
然沐英多年,亦未完全驯服土司。
……
翌日早朝。
朱元璋端坐龙椅,两位皇孙分立两侧。
朱允炆站姿挺拔,傲视群臣,气度不凡。
反观朱允熥,姿态松散,哈欠连天,毫无朝堂威仪。
群臣将二人表现尽收眼底,心下对比,高下立判。
“昨日,沐英加急奏报,云南土司作乱,尔等可有平乱之策?”
“云南土司,成西南心腹大患,可有彻底根除之法?”
朱元璋威严之声,揭开早朝议政序幕。
殿下群臣面面相觑,个个面露难色,噤若寒蝉。
自大明平云南,沐英驻守以来,土司之乱从未止息。
沐英乃朱元璋义子,开国功臣,骁勇善战,能力有目共睹。
连他都未能彻底平定土司,可见其难!
朱元璋一问,群臣鸦雀无声。
“刘三吾,你说!”
朱元璋点名,声如雷霆。
“陛下,云南土司之患由来已久,瘴气肆虐,土司盘踞世代,臣无一劳永逸之策。”
刘三吾面露难色,硬着头皮回禀。
朱元璋眉头一皱,显然不悦。
挥手命其退下。
见群臣低头,不敢对视,朱元璋心头火起。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有策!
正烦闷间,耳边忽传朱允熥心声。
【唉,时代局限了他们的思路!】
【平云南土司有何难?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解!】
【土司盘踞千年又如何?】
【整个云南都打下来了,还治不了小小土司?】
【堡垒须从内部攻破,这道理都不懂?】
【分而化之的策略,不会吗?】
轰!
朱允熥心声如雷,震得朱元璋心头一颤。
这话,宛如暗夜明灯,为他指明方向!
似抓住了什么,却又未全然参透。
如迷雾中撕开一隙,却看不清前路。
堡垒从内部攻破……
分而化之……
这两句,堪称帝王心术,行军用兵之极致!
朕做皇帝多年,竟未总结出如此精髓!
这孙儿,真有帝王之才!
只是,如何从内部攻破,如何分而化之,朕尚未想通!
“孙儿,你可有想法?大胆说来,皇爷爷听听!”
朱元璋笑望朱允熥,语气温和。
又补一句:“无妨,说错皇爷爷不怪你。”
他心想,昨日已为孙儿解开心结,今日定能一鸣惊人,改颓废之态,让群臣刮目相看!
朱家的千里驹,合该让满朝见识!
【糟了!满朝文武都无良策,皇爷爷为何点我回答?】
【他知我愚钝不堪,烂泥扶不上墙,为何还问我?】
【明白了!他是故意让我出丑,有我这草包在前,二哥朱允炆答不上,群臣也不会觉他愚笨!】
【唉,皇爷爷,我昨已明言无争储之心,您为何还要踩我?】
【既要拿我给二哥铺路,那我就遂您意!】
【草包到底!】
【好在,这与我逃宫初心不冲突。】
朱允熥心头酸楚,暗怨皇帝为抬朱允炆,踩自己于脚下。
噗!
朱元璋紧攥拳头,强压一口老血。
这孙儿,真要气死朕!
唉,也怪朕,往日对他疏忽太多,才让他生此偏见。
“皇爷爷,孙儿不通兵事,更不擅治国,云南土司连沐英叔叔都无策,孙儿更无能为力。”
朱允熥满脸惭愧,低头回禀。
嘶……
朱元璋倒吸凉气,强忍捶孙儿的冲动。
“允炆,你说!”
他面无表情,转看朱允炆。
朱允炆见皇爷爷点自己,喜上眉梢。
心道:皇爷爷高明!先让朱允熥出丑,再问我!
有他那糟糕表现,我纵无良策,中规中矩一答,也必压他一头!
如此,悄然抬高我在群臣心中的地位!
皇爷爷果真偏爱我!
娘亲,您的牺牲未白费,皇爷爷对我宠爱如故!
娘亲,我离皇位,又近一步!
我定更低调顺从,讨皇爷爷欢心!
“回皇爷爷,云南土司盘根错节,瘴气为屏,我大明铁骑虽百战无敌,亦难奈何。”
“孙儿以为,对土司不宜武力镇压,当用怀柔之策,多赐银两,重许恩利,使其归心。”
朱允炆侃侃而谈,自信满满。
朱元璋听罢,眉头微皱。
朱允熥暗骂:蠢货!
朱元璋连大元余孽都不用怀柔,你却要他对小小土司低头?
这不是辱没皇爷爷的威严吗?
朱允熥深感,前世朱允炆能登基,非他多强,实乃对手太弱!
朱允炆见朱允熥“羡慕”望来,愈发得意。
心道:母妃自幼教我治国之道,你与我争,无异于螳臂当车!
“允炆之言,稳重有余,威慑不足。”
朱元璋淡淡点评,转而又瞥朱允熥。
这一看,险些气得暴走!
只见这小子竟冲朱允炆竖大拇指,似在夸:二哥真棒!
这孙儿,真是要气死朕!
堡垒从内部攻破,分而化之……
他分明在藏拙,不愿争储,不想担大明重担!
朕得想个法子,让他吐露平土司之策!
若换旁人,朕刀架脖子,不说便斩!
可这是朕亲孙儿啊!
“咳咳……”
朱元璋正思索如何诱孙儿开口,忽闻殿下咳嗽声。
竟是蓝玉!
他心生一计。
这孙儿怜惜舅姥爷,欲保其命!
那朕就用蓝玉逼你开口!
哼,孙儿,朕做皇帝多年,与朕斗,你还嫩!
“蓝玉,你可是有了对策?”
朱元璋面沉如水,语气森然。
蓝玉忙出列,额头冷汗涔涔。
他冤啊!方才只是咳嗽两声,绝非有意引陛下注意!
想起昨日大刀架脖的恐怖,蓝玉至今两股战战。
他已决意低调行事,绝不再出头惹祸!
“陛下,臣、臣尚未想出。”
蓝玉颤声回禀,头低得更深。
“什么?你乃朕亲封大将军,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土司之乱你无策?朕要你这将军何用?”
“限你一日,明日早朝若无良策,朕砍你脑袋!”
朱元璋声如雷霆,震慑朝堂。
轰!
蓝玉吓得险些瘫地。
果真!陛下真要对自己下手!
站在朱元璋身侧的朱允熥,亦心头一震。
未料皇爷爷如此快对蓝玉发难!
【不行,绝不能让蓝玉死!】
【得想办法!】
【需让蓝玉入宫,将平土司之策授他!】
朱允熥心声传入,朱元璋不动声色,心中却乐开了花。
孙儿,与爷爷斗,你还差得远!
……
“陛下,饶了臣吧!臣乃粗人,只擅杀敌打仗,云南土司瘴气环绕,用兵不妥,谋略计策,臣无能为力!”
散朝后,蓝玉第一时间跪于朱元璋面前,苦苦哀求。
“你堂堂大都督,对小小土司束手无策,朕留你何用?”
朱元璋冷声斥骂,毫不留情。
“陛下,您……”
蓝玉磕头如捣蒜,汗透重衣。
“朕给你一日,明日无克敌之策,朕拧下你脑袋!”
“朕言出必行!”
朱元璋的话,吓得蓝玉几欲晕厥。
他知陛下杀人如麻,言出法随!
胡惟庸案,屠三万余人,朝堂衙门几无人坐堂,逼得从国子监提拔学子顶官!
见蓝玉吓得不轻,朱元璋语气稍缓:
“朕儿新去,允熥近日郁郁寡欢,你是他舅姥爷,多去他处走动,陪他说话。”
啊?
蓝玉闻言一愣。
昨日陛下刚警告他勿近朱允熥,今日怎又命他前往?
脑袋上刀悬着,哪有心思安慰朱允熥?
可皇帝有命,不敢不从。
“是,陛下,臣这就去探望三爷。”
蓝玉唯唯诺诺,躬身退下。
昔日蓝玉入宫,昂首阔步,虎虎生威。
如今被朱元璋两番敲打,再不敢放肆,步履低敛。
朱允熥此时在寝宫内踱步,苦思如何救蓝玉一命。
按史书记载,蓝玉尚有一年寿命,皇爷爷为何突对蓝玉发难?
蓝玉乃大明最后名将,又是自己亲舅姥爷,情真意切。
朱允熥绝不忍见他命丧黄泉!
“殿下,蓝大将军到!”
小李子入内禀报,打破沉思。
“快请!”
朱允熥大喜,心道天助我也!
“臣蓝玉,拜见殿下!”
蓝玉入内,恭敬行礼,姿态谦卑。
“舅姥爷,何须如此?寝宫之内,无需多礼。”
朱允熥忙扶起,心中宽慰:知低调就好!
若明日渡过此劫,日后谨守君臣之礼,或能多活些时日。
“殿下,昨日您之告诫,臣铭记在心,只恨未早醒悟!”
蓝玉懊悔,语气沉重。
“大将军,言重了。”
见蓝玉如此,朱允熥亦以君臣之礼相待。
“今日大将军来访,有何要事?”
朱允熥笑问,试探其意。
“陛下言殿下近日心情不佳,命臣多来陪伴,宽慰殿下。”
蓝玉恭声回禀,脸上焦虑却掩不住。
“哦?既如此,大将军今日便留宫用膳如何?”
朱允熥笑意更深,心道:你这老儿,能忍到何时?
蓝玉性急如火,虽受敲打收敛不少,但明日性命攸关,怎可能淡定?
“谢殿下厚爱,臣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了。”
蓝玉恭敬告退,心急如焚。
他只想速出宫,寻人问计,觅平土司之策。
“可是因朝堂上皇爷爷交办的差事,心神不宁?”
朱允熥笑问,直戳心事。
蓝玉闻声,顿时如开闸洪水,倾诉苦楚。
“殿下,您说得对!陛下早搜臣罪证,臣恨往日太过张狂,居功自傲!”
“昨日自您处离开,陛下便召臣前去,责臣不懂为臣之道,太子新丧便来站队!”
“今日又命臣献平土司之策,还限明日,怕是要对臣下手了!”
蓝玉满面悔恨,声音颤抖。
朱允熥心道:原来如此!
按史书,皇爷爷本不该如此早杀蓝玉,今日发难,定因昨日蓝玉来访。
撺掇皇孙与亲兄争位,触碰了朱元璋底线!
朱元璋早定“嫡长子继承制”,立朱标为太子,防唐代兄弟相残悲剧。
蓝玉鼓动自己争位,无异于挑唆朱氏血脉自相残杀!
“大将军莫慌,只要献出平土司之策,皇爷爷定不会为难。”
朱允熥宽慰,语气从容。
“殿下,云南土司之患由来已久,满朝文武皆无策!臣擅攻城略地,灭北元不惧,可对土司束手无策!”
蓝玉无奈叹息:“陛下故意刁难,臣死定了!”
朱允熥闻言,淡然一笑。
看来昨日皇爷爷吓得他不轻!
“咳,我倒有一计,可解土司之祸。”
朱允熥轻咳,抛出诱饵。
“殿下有策?”
蓝玉大喜,眼中燃起希望。
随即又狐疑:“殿下,今日殿上,陛下问您,您当时……”
他未说完,怕“草包”二字伤人。
“当时皇爷爷问得急,我未及细思,回宫后倒想出一妙策。”
朱允熥笑答,信心十足。
“当真?”
蓝玉诧异,暗道:从未闻殿下有谋略之才!
“此计一出,云南土司必不战而降,大明永除土司之患!”
朱允熥傲然,气势如虹。
见他如此自信,蓝玉忙拱手:
“请殿下赐教!”
“明日上奏,切不可言此策出自本王!”
朱允熥叮嘱,语气郑重。
“殿下放心,若策不被陛下采纳,臣一人承担,绝不连累殿下!”
蓝玉误会,以为朱允熥怕担责。
朱允熥懒得解释,直言道:
“堡垒须从内部攻破,对付云南土司,非镇压,而是分而化之!”
话音落,寝宫空气似凝固。
蓝玉原本漫不经心,闻言双目圆瞪,呆望朱允熥。
堡垒从内部攻破!
分而化之!
两句,如雷贯耳,震得他目瞪口呆!
他隐感此计必成!
“请殿下详述!”
蓝玉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急切求教。
“大将军记好,此策是你所献,非我所出。”
朱允熥笑得狡黠。
“殿下放心,臣绝不出卖您!”
蓝玉连连点头,催促快讲。
“云南土司,盘踞边陲百年,连大元铁骑都未尽降。”
“瘴气天险,出兵讨伐,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故对土司,不宜武力,当从内部瓦解!”
“闻云南土司各部团结,若能分化其内部,逐一击破……”
“大将军熟谙兵法,当知离间之计。”
“若对某部土司大加恩赏,他部必疑其投靠朝廷,内部自生裂痕……”
“土司不和,大明再扶持弱势一方,内耗之下,土司之患不费一兵一卒,自消!”
……
轰!
蓝玉听罢,只觉脑中惊雷炸响。
张口瞪眼,望向朱允熥,浑身战栗。
好一个分而化之!
好一个从内部攻破!
此等谋略,纵他这沙场老将,亦难企及!
竟出自一十四岁少年之口!
震撼!
实在震撼!
此策,不止兵法,更通朝堂!
能说出此言者,为将必百战无敌,为君必千古圣明,为臣必治世能才!
蓝玉难以置信,凝视朱允熥。
“三爷,您一人之才,胜过大明满朝文武!”
朱允熥忙摆手:“大将军过誉,我不过偶有所思,未必管用。”
“管用!绝对管用!纵诸葛孔明、刘伯温在世,亦难出此上策!”
蓝玉激动,信誓旦旦。
“呵呵,那就好。切记,莫说此策是我所献!”
朱允熥不放心,再三叮嘱。
“啊?三爷,恕臣直言,若陛下知此策出自您手,恐这储君之位……”
蓝玉不解,欲再劝说。
“住口!大将军忘了皇爷爷警告?又要撺掇我与兄长争储?”
朱允熥瞪眼,皇孙威严尽显。
蓝玉脖子一缩,顿时噤声。
寝宫内,一时寂静,空气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