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熥哥儿,二十四叔来啦!”

正尴尬间,殿外传来朱栋奶声奶气的喊声。

“殿下,臣先告退!”

蓝玉忙借机遁走。

得朱允熥平土司之策,他一刻也坐不住,急欲回府书奏折!

“大将军慢走。”

朱允熥笑送,目送他离去。

刚跨门槛的朱栋,迎面见蓝玉走出,疑惑瞅了瞅。

“你也来给熥哥儿送钱?”

朱栋忽闪大眼,童言无忌。

“啊?郢王殿下,您说什么?”

蓝玉一愣,满脸茫然。

“没事!大将军事务繁忙,快去吧!”

朱允熥一把抱起朱栋,堵住他的嘴,不给二人多言机会。

……

“熥哥儿,给你!今日我特意向母妃多要了些,全给你!”

朱栋献宝般递上沉甸甸的荷包。

看着他瓷娃娃般的小胖脸,朱允熥忍不住捏了一把。

接过荷包,掂量之下,约有三十两。

“谢二十四叔!”

朱允熥照单全收,喜不自胜。

莫小看这三十两,在大明,购买力惊人!

经商需本钱,对无收入的朱允熥,这已是厚礼。

“熥哥儿,别嫌少!小顺子说,舅舅今日会送一千两,到时全给你!”

朱栋笑眯眯,憨态可掬。

闻此喜讯,朱允熥大喜,捧着朱栋的小脸亲了一口。

昨日一千两,加今日一千两,便是两千两!

两千两做本钱,虽不多,却够起步。

只要迈出第一步,贩细盐稳赚不赔,运作得当,很快可翻十倍!

然他乃皇孙,不可轻易出宫,更不可亲商。

还需寻一帮手,代为经营。

可盐铁乃官府垄断,私贩乃杀头之罪!

宫人不可用!

蓝玉与常氏舅舅,亦不可用!

想到此,朱允熥又是一叹。

皇孙身份,真是累赘!

“熥哥儿,怎又发愁?”

朱栋歪头问道,奶声奶气。

“没事,只在想,怎将这两千两变成两万两。”

朱允熥笑答,掩饰心事。

“这还不简单?”

朱栋歪头,理所当然。

“二十四叔有法?”

朱允熥挑眉,半信半疑。

“当然!父皇常教我们要勤俭持家,银子得掰开花!两千两,你掰开,我算算……”

朱栋一本正经,掰起小手指。

可显然,两千两变两万两,对这四岁小王爷,难度颇高。

……

却说蓝玉得朱允熥指点,满心欢喜出宫。

一出宫门,心神一松。

未急着回府书奏折,却先纵马前往宋国公冯胜府邸。

得此妙策,怎能不向故交炫耀一番?

此时,冯胜家中,颍国公傅友德、常氏兄弟常升、常森皆在。

常氏兄弟乃开国战神常遇春之子,蓝玉的亲外甥。

他们聚于冯胜府,为蓝玉之事商议。

“两位国公,我舅舅惹陛下厌弃,求二位救他!”

常氏兄弟苦苦哀求。

“唉,咱早警告蓝小二,莫太张狂,他不听,如今果真惹陛下不悦!”

冯胜叹息,语气无奈。

“陛下已动杀心,今日殿上以土司之乱为难蓝小二,不过是为杀他寻借口!”

傅友德咳嗽一声,沉声分析。

“二位国公,也莫太悲观。陛下不是说明日早朝献策即可?”

常森插话,试图宽慰。

“糊涂!此乃陛下缓兵之计!土司之乱若能一朝平定,以陛下性子,怎会容至今?”

“满朝文武皆无策,他蓝小二能行?”

冯胜怒道,恨其不争。

“不错,两位侄儿,非咱不帮。云南土司非漠北匪患可比!”

“沐英那小子,当年敢与你父比肩,带兵虽不及我们几个老家伙,却也是大明顶尖将才,多年未平土司,我们一日怎能有策?”

傅友德无奈摇头。

“可也不能眼睁睁看舅舅因土司之乱丢命啊!”

常森急得红了眼。

冯胜、傅友德闻言,齐声长叹,摇头无言。

轰隆!

正当众人沉默无言之际。

一声震耳欲聾的砸门声响彻而至。

紧接着,蓝玉那肆意张扬的笑声如雷贯耳。

“老国公,蓝玉我来了!今儿个,咱们不醉不归,哈哈哈!”

蓝玉的声音如狂风席卷,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还有常氏兄弟二人,闻言皆是脸色一沉。

“这蓝小二,命悬一线还不知收敛!”冯胜怒气冲冲,语气中满是无奈。

“咱们在这儿苦思冥想,拼尽全力保他一命,他倒好,依然如此肆无忌惮!”傅友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微颤。

常氏兄弟对视一眼,脸上写满无奈。作为蓝玉的外甥,他们不便多言,只能暗自摇头。

“嘿,今儿是怎么了?人齐得跟过节似的,全在这儿啊?”

“常升,常森,你们俩没事干?这么闲,跑来冯伯伯家串门子?”

蓝玉大步流星跨进门,豪爽地拍了拍常升的肩膀,笑声爽朗。

傅友德看着蓝玉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猛拍桌子,怒喝道:

“蓝小二,你脑袋都快保不住了,还在这儿没个正形!”

冯胜也长叹一声,眉头紧锁。

“舅舅,我们兄弟和颍国公来此,正是为了你的事啊。”常升语气沉重,叹息不已。

见众人神色凝重,蓝玉心中一暖,感动之情油然而生。

“多谢两位国公为我这小人物操碎了心!”蓝玉拱手,语气真挚。

“哼!我们操心有何用?你蓝小二还是这副张狂德行,嚣张跋扈!”

“依我看,陛下干脆砍了你的脑袋得了!”傅友德冷哼,怒意未消。

冯胜素来沉稳,此刻也皱眉看向蓝玉,语重心长道:

“蓝玉,你可明白陛下让你解决‘土司之祸’的深意?”

蓝玉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咱自然明白,陛下是对咱以往的行事作风起了疑心。这土司之祸,分明是陛下故意出的难题,要借机整治咱。”

听蓝玉此言,众人对视一眼,心中暗道:还好,这家伙还不算蠢到无可救药。

“既然你心知肚明,为何还如此做派?”傅友德冷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责问。

蓝玉心中暗笑,若不如此嚣张,怎能让你们见识我的风采?不过他也知众人是为他好,便收敛了几分,咳嗽一声,正色道:

“咳咳,两位国公,咱蓝玉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咱知道陛下厌恶咱这做派,所以早就收敛了。”

“刚才进门那点张狂,不过是做做样子,免得让你们觉得咱蓝小二没骨气。”

“咱好歹是武人,流血不流泪,宁死不低头!”蓝玉咧嘴一笑,豪气干云。

“哈!老傅,你听见没?蓝小二这是故意在我们面前耍威风,好让我们知道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流血不流泪,视死如归!”冯胜揶揄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

“既然他这么英雄好汉,咱们还操什么心?散了吧!”傅友德作势起身,佯装要走。

“老国公且慢!”常升连忙拦住傅友德,朝蓝玉使了个眼色。

“舅舅,我们在这儿为你的事急得焦头烂额,你怎么还如此……不知轻重?”

常升本想责骂,但想到蓝玉是长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蓝玉自然明白常升的未尽之言。

见冯胜和傅友德被自己气得差不多了,他也不再卖关子,朗声道:

“两位国公莫急,蓝玉并非不担心自己的脑袋。陛下说了,只要明早朝堂上咱能献上破解土司之祸的妙策,这脑袋就能保住!”

蓝玉笑容满面,信心十足。

“日后,咱定会夹着尾巴做人,低声下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不再张狂。陛下见咱服软,慢慢也就放过咱了。”

见蓝玉如此乐观,众人却齐齐叹息。

“你想得太美了!土司之祸由来已久,连沐英在云|南多年都未能根除,你能有什么办法?”冯胜摇头,语气沉重。

“陛下给你这差事,分明就是要你的命!”傅友德也冷冷道。

“那些个糟心的文官,见陛下终于对咱们武将下手,怕是早就笑得合不拢嘴!”蓝玉咬牙切齿,怒火中烧。

“想让咱死?门儿都没有!咱绝不会让他们看笑话!”

“你嘴硬有什么用?能拿出破解土司之祸的办法才是真本事!”冯胜皱眉道。

话音刚落,他眼中突然一亮,盯着蓝玉道:“看你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莫非已有妙计?”

蓝玉尚未开口,傅友德已嗤笑出声:“就他?冯老哥,你太高看他了!蓝小二打仗的本事还是跟你和常遇春学的。你都没辙,他能有什么法子?”

傅友德此言不假。蓝玉年少时随常遇春征战,深受其教诲,后来又得冯胜、傅友德等老将提携。如今老一辈武将退居幕后,蓝玉才得以崭露头角。

可以说,蓝玉这大明最后的名将,是冯胜等老将一手带出的“徒弟”。因此,即便蓝玉平日张狂,面对这些开国老将时,也总恭敬有加。

但此刻被傅友德如此一激,蓝玉不服气了,拍胸脯道:

“谁说你们想不出,咱蓝小二就想不出?实话告诉你们,破解土司之祸的妙计,咱已经有了!”

“什么?你真想出来了?”众人闻言,皆是大喜。

“当然!咱蓝玉的才华,哪是你们能估量的!”蓝玉像个赌气的少年,意气风发。

“蓝玉,这可是关乎你性命的大事,休得胡言!”冯胜皱眉,语气严肃。

“别意气用事!坐下,咱们一起好好商议,总能想出办法!”傅友德也劝道。

蓝玉见两位国公不信,转头看向常氏兄弟:“你们呢?也不信舅舅?”

常氏兄弟对视一眼,果断摇头。

“哼!今天咱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咱的本事!”蓝玉大笑,豪情万丈。

“听完咱的计策,你们定会心服口服!”

随后,蓝玉将从朱允熥处听来的破解土司之祸的妙计娓娓道来。

起初,众人还不以为意,可随着蓝玉娓娓道来,众人神色骤变,震惊不已。

“妙!绝妙!此计堪称神来之笔!”冯胜拍案叫绝,眼中满是惊喜。

“大明若依此计,土司之祸将永绝后患!”傅友德激动地抓住蓝玉的肩膀。

“堡垒需从内部攻破,分而化之!此等妙计,非大智大勇者绝难想到!”

“蓝玉,这计谋你从何处得来?”傅友德满脸狐疑。

在他看来,蓝玉是冲锋陷阵的猛将,擅长军阵杀伐,而此计却以攻心为上,绝非蓝玉所能想出。

“什么话!这计策当然是咱自己想出来的!”蓝玉一脸受伤,拍胸脯辩解。

冯胜也反应过来,沉声道:“蓝玉,别胡闹!给你这计策之人,究竟是谁?”

“此等大才,堪比当年的刘伯温,定当为大明所用,绝不可私藏为你的幕僚!”

蓝玉倍感委屈,愤愤道:“两位国公,咱蓝玉虽受你们教诲,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你们不懂?”

“没有状元师傅,也能有状元徒弟!咱蓝玉就不能想出你们想不到的计谋?”

“咱在鱼儿海大破北元小朝廷,可不是你们教出来的!”

常氏兄弟也觉得冯胜和傅友德有些偏颇。

“两位国公,舅舅熟读兵法,又有前辈经验和无数战阵磨砺,想出此计并非不可能。”常升恭敬道。

常森也为蓝玉抱不平:“依侄儿看,这计谋定是舅舅所创,两位国公未免以己度人了。”

冯胜和傅友德对视一眼,心中犯疑:莫非这计策真是蓝玉想出来的?

看蓝玉这委屈模样,不似作假。

可如此精妙的攻心之计,连刘伯温当年怕也未必能想出吧?

“哼!若咱手下真有如此奇才,你们觉得咱蓝玉能藏得住?”蓝玉气哼哼道。

“恐怕风声早就传到陛下耳中了!这等国士,咱哪敢私藏!”

“哈哈!没想到你蓝小二还有这等本事!”傅友德大笑,拍着蓝玉肩膀,终于认可。

“真是枉费我们兄弟为你担心,你小子竟然自己破了局!”冯胜也笑了起来。

见两位老将终于信服,蓝玉大喜,心中暗松一口气。

若这两位老哥哥再三追问,保不准咱就把三爷给卖了!

……

奉天殿内。

“回陛下,大将军出宫后,策马直奔宋国公府,毫无颓丧之态!”蒋瓛跪地,恭敬禀报。

朱元璋闻言,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看来蓝小二从咱孙儿那儿得了破解土司之法!

哼,刚得了计策,就迫不及待地去炫耀,这蓝小二真是记吃不记打!

“退下吧!”朱元璋摆手。

蒋瓛恭敬退下,出殿后忍不住抹去额头冷汗。

人人都说锦衣卫指挥使是皇帝心腹,可蒋瓛深知伴君如伴虎,越了解皇帝的狠辣,他越是战战兢兢。

“朴不成,随咱出去走走。”朱元璋道。

“是,陛下。”朴不成连忙上前搀扶。

一主一仆,缓缓行于大明宫殿之中,侍卫皆被屏退。

“朴不成,你说这世上有不想当皇帝的人吗?”朱元璋突然问道。

“有!”朴不成几乎脱口而出。

“哦?谁?”朱元璋诧异。

“像奴婢这样的无根之人。”朴不成恭敬答道。

“为何?”

“奴婢无根,享不了齐人之福。即便当了皇帝又如何?无子嗣传承,死后连个真心守墓之人都没有,怕是尸骨未寒便被人挫骨扬灰。”朴不成苦笑道。

“哈哈,你这老狗倒有几分见识。”朱元璋笑道。

“这也是咱信你的原因。只要你忠心侍奉,咱绝不亏待你。”

“不过,咱问的不是你这样的人,咱说的是正常男儿。”朱元璋又道。

“陛下,恕奴婢僭越。连武则天那样的女子都难逃权势诱惑,何况大丈夫?”朴不成跪地请罪。

“哈哈,对!武则天一个女人都想当皇帝,更别说男人了!”朱元璋大笑。

“你这老狗看得透彻!起来吧,咱不罚你。”朱元璋踢了踢朴不成,示意他起身,自己则继续前行。

忽见一道身影嗖地躲到假山后。

“谁?给咱滚出来!”朱元璋厉声喝道。

朴不成大惊,忙挡在皇帝身前。

“父皇,是儿臣。”皇二十四子朱栋探出小脑袋,虎头虎脑。

一见这小儿子,朱元璋脸上绽开笑意:“栋儿,你这是干啥去了?”

朱栋脖子一缩,眼神闪烁:“没干啥,就是随便逛逛。”

他牢记朱允熥的叮嘱,绝不能让父皇知道送银子的事!

可一个四岁孩童,怎瞒得过朱元璋的火眼金睛?

见朱栋眼神躲闪,朱元璋笑道:“栋儿,撒谎可不好。你若不说实话,父皇可要罚你了。”

“父皇,栋儿没撒谎!”朱栋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是吗?父皇听说你舅舅给你弄了两只会说话的鸟儿,烤鸟肉可是美味啊。”朱元璋笑眯眯道。

“啊?父皇要吃小红和小白?”朱栋吓得瞪大眼睛。

“你若不说实话,父皇就让人把它们烤了!”朱元璋捏着朱栋的小脸。

“不!父皇不能吃我的小鸟!呜呜,小红小白,我舍不得你们!”朱栋吓得大哭。

这话听在朱元璋耳中,总觉得有些别扭。

片刻后,朱栋委屈巴巴地看着朱元璋:“父皇,儿臣全说了,你别吃我的鸟儿好不好?”

“好!告诉父皇,你刚才为何躲着父皇?”朱元璋道。

“是熥哥儿说,不能让父皇知道儿臣给他送银子的事。”朱栋抹着眼泪。

“熥哥儿说,过不了多久,两千两就能变两万两。”

“父皇,太子哥哥刚去世,熥哥儿多可怜,您怎么还欺负他?”

“熥哥儿说了,您把他的金银器具全收走了,还拿走了他辛苦攒的五百两银子!”

“而且……而且……”朱栋看着朱元璋阴沉的脸,不敢再说。

“而且什么!”朱元璋强压怒火。

“哇!父皇,别问了!要罚就罚儿臣吧,可怜熥哥儿没爹没娘!”朱栋抱着朱元璋的腿大哭。

朱元璋动容,心道:“真该让那兔崽子听听,栋儿这么小都知道护着他!”

“他却还想推卸责任,不愿为大明出力!”

朱元璋怜惜地抱起朱栋:“栋儿,不哭了。咱带你去找你侄儿讨个公道!”

“啊?儿臣不去!若熥哥儿知道我出卖了他,他就不会再认我这个叔叔了!”朱栋哭得更伤心。

“不会的,这不是你的错,是父皇逼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