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哎哟!”

朱允熥吓得后退一步,心跳猛然加速。

“臣蒋瓛,拜见吴王殿下!”来人行礼,声音冷峻。

蒋瓛?

朱允熥心头一震,这名字如雷贯耳!

大明锦衣卫指挥使,皇帝的鹰犬!

历史上那个将蓝玉剥皮充草的狠角色!

在朱元璋治下,锦衣卫之名足以让文武百官闻风丧胆,连藩王都不寒而栗。

朱允熥本就心虚,如今这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怎能不叫他胆战心惊?

莫非皇爷爷已知晓他私贩盐的事?

生意还没正式开始就暴露,简直倒霉透顶!

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卷钱跑路!

凭他从后世带来的见识,随便找个山沟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可如今……

“蒋大人,皇爷爷召我何事?”朱允熥小心翼翼试探。

“臣不知。”蒋瓛冷冷回应,面无表情。

“皇爷爷可知我出宫了?”朱允熥又问,声音更低了几分。

“不知。”

蒋瓛摇头。

朱允熥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只要皇爷爷没发现贩盐的事就行!

可蒋瓛却突然补充道:“殿下,臣的意思是,陛下是否知晓您出宫,臣不清楚。”

这话一出,朱允熥愣住了。

半晌才回过神,哭笑不得:“蒋大人,您这是在跟我绕圈子呢?”

“绕圈子何意?”蒋瓛一脸疑惑。

“……”

“算了,不问了!”朱允熥摆摆手,暗自腹诽:你这锦衣卫头子都知道了,皇爷爷还能不知道?

他又试探一句:“蒋大人,你可知我去哪儿了?”

“臣只知殿下出宫,具体行踪不知。”蒋瓛依旧摇头。

闻言,朱允熥心下大定。

连皇帝的耳目都不知他干了什么,皇爷爷自然也不会知道!

“孙儿允熥,恭请皇爷爷安!”

一进奉天殿,朱允熥立刻规规矩矩跪下,态度恭敬。

“你可知朕为何召你?”朱元璋冷声问道,目光如刀。

【无非是问我出宫的事。】

【这有啥好怕的?我有出宫手谕,光明正大!】

【只要皇爷爷不知道贩盐的事,啥都好说!】

【就算知道了,我就全推到李景隆身上!】

【我才十四岁,又是个草包,谁会信我能提炼细盐?】

朱元璋听着孙儿的心声,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这不孝孙!

比起孝心,淮王朱允炆甩他八条街!

“陛下,方才吴王回宫时,遇见淮王,向淮王索要了五十两银子。”

蒋瓛尽职禀报,语气平淡。

淦!

当面打小报告?

朱允熥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给朕好好跪着!”

朱元璋怒喝,眼中火光四射。

“朴成,取朕的马鞭来!今日非动家法不可!”

【坏了!】

【早知道不坑朱允炆那五十两了!】

【这下赔大发了!】

【五十两换半条命,太不值了!】

【希望皇爷爷下手轻点,十天半月能下床就行。】

【万一打坏了,影响我跑路可就糟了!】

朱允熥悔得肠子都青了,这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朱元璋听着孙儿的心声,脸色愈发阴沉。

这混账东西,事到如今还在胡思乱想!

“朕今日非得好好教你做人!”

马鞭高扬,空中甩出一声脆响。

淦!

【皇爷爷这鞭子甩得,比街头杂耍还精彩!】

【不当皇帝,去卖艺也能赚大钱!】

噗!

朱元璋气得差点没背过气。

这孙子不仅不悔改,还敢在心里编排他!

偏偏表面上还装得毕恭毕敬!

若非能听见他的心声,朕还真被他蒙过去了!

“看朕不抽烂你!”

朱元璋怒喝,马鞭精准落在朱允熥背上。

起初,朱允熥还心存侥幸,觉得亲爷爷不会下狠手。

可鞭子落下的瞬间……

“嗷!”

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惨叫出声。

“疼?朕就是要你知道疼!知道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你父王不在了,朕替他好好管教你!”

……

奉天殿外。

郢王朱栋拽着刘惠妃的衣袖,急得小脸通红:“母妃,快走!再慢熥哥儿就要挨罚了!”

“皇儿,别胡说,你父皇怎舍得打吴王?”刘惠妃笑着安抚。

方才她正在宫中歇息,朱栋却急匆匆跑来,说看见蒋瓛带走了朱允熥,皇帝要罚他。

“母妃,您不知道,肯定是因为银子的事!”朱栋急道。

他误以为朱元璋因他给朱允熥银子的事要责罚。

“什么银子?”刘惠妃一愣。

“母妃您不知道,熥哥儿被父皇削了月钱,所以向我……”

话未说完,一声惨叫从奉天殿传来。

“母妃!快去救熥哥儿!”

朱栋甩开刘惠妃的手,小短腿飞快跑向奉天殿。

刘惠妃听见惨叫,脸色骤变。

“这是怎么了!”

她提起裙摆,匆匆赶去。

“父皇!别打了!”

“侄儿挨打,叔叔心疼,呜呜……”

“父皇,饶了熥哥儿吧!”

朱栋扑到朱允熥身上,泪流满面地哀求。

“栋儿,让开!看朕不教训这兔崽子!”朱元璋怒道。

“父皇,那两千两银子是我自愿给他的!”朱栋哽咽着喊。

这话一出,朱允熥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五十两就打成这样,两千两还不得要了他的命!

朱元璋本已心软,听见朱栋这话,怒火又起。

他想起朱允熥骗朱栋两千两准备跑路的事,气得咬牙切齿。

“朕今日非让你长长记性!”

“父皇!”

朱栋被一把拉开。

“皇爷爷!”

朱允熥惊恐地看着朱元璋,背上火辣辣的痛楚让他感觉骨头都要裂了。

再来几鞭,他怕是要当场晕过去!

“现在知道叫皇爷爷了?”

“你骗朕、气朕时,怎么不想想朕是你皇爷爷!”

嗖!

又一鞭落下。

“嗷!”

朱允熥的惨叫响彻大殿。

“皇爷!您这是做什么!这可是太子妃的遗腹子啊!”

刘惠妃冲进来,护住朱允熥。

看见他血淋淋的后背,她泪水夺眶而出。

“皇爷,您就算不心疼吴王,也想想太子妃,想想皇后娘娘啊!”

“可怜这孩子,没了娘亲,奶奶也走了,父亲也不在了,孤零零的……”

“皇爷,他命苦啊,别打了……”

朱元璋闻言,身子一颤。

脑海中浮现马皇后临终的叮嘱,浮现太子妃常氏的面容。

他手中的鞭子缓缓垂下。

看着朱允熥血染的衣衫,他叹息一声:“都怪朕疏忽,才让你养成这惫懒性子。”

“说!知错了吗?”

“皇爷爷,孙儿知错了!”

“孙儿再不敢了!”

朱允熥疼得冷汗直流,哪还顾得上别的。

“明日起,回书堂好好读书!若再逃学,课业出错,朕还抽你!”

朱元璋咬牙道。

“快!传御医!”

刘惠妃急忙喊人。

御医见到朱允熥的伤势,手抖得几乎下不了药。

吴王这是惹了多大的祸,竟被陛下打成这样!

可外人哪知朱元璋的怒火从何而来。

自确定朱允炆无帝王之才后,朱元璋愈发坚定立朱允熥为储的决心。

可这孙子呢?

整日想着跑路,出宫做生意也就罢了!

身为皇孙,竟坑兄长银子,召来后不仅不认错,还在心里腹诽皇帝!

这混账!

表面恭敬,实则毫无敬畏之心!

该打!

狠狠地打!

更该打的是,身为皇孙,不思担起江山,却惦记着逃跑!

“呜呜……都怪皇叔,若不给你银子,你也不会挨打。”

朱栋趴在床边,看着昏迷的朱允熥,哭得泪流满面。

“熥哥儿,你快醒醒啊!”

“皇爷,您就算再生气,也不能往死里打啊。”

刘惠妃抹泪道,“太子妃就留了这根独苗。”

朱元璋心中也后悔,悔自己下手太重。

这孙子真疼晕了,不然怎会听不到他的心声?

“行了,别哭了,送他回寝宫吧!”

宫人小心翼翼将朱允熥抬回寝宫。

朱栋跟在旁,小短腿迈得飞快,不停叮嘱轻点。

刘惠妃抹泪要跟上,却被朱元璋叫住。

“陛下?”刘惠妃疑惑。

“爱妃,今日朕心情不好,留下陪朕说说话。”

“陛下,您不批奏折了?”刘惠妃脸一红。

“今日打孙子打累了,想歇歇。”

……

朱允熥是被咸咸的泪水弄醒的。

“24叔,你脸挪开点,泪水都流我嘴里了。”

他睁眼就见朱栋的小脸贴着自己。

“熥哥儿,你醒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朱栋哭红了眼,泪水又涌了出来。

“24叔一直守着我?”朱允熥勉强一笑,捏了捏他的小脸。

“是啊,本来母妃也要来,但父皇留下了她。”

“熥哥儿,你说父皇会不会打母妃?”朱栋担忧道。

“不会,惠妃娘娘又没犯错。”朱允熥笑道。

“可父皇今天好凶,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凶。”

“前些年二皇兄烹杀奴婢,父皇也只让太监代罚一鞭。”

“可今日竟把你打晕了!”

朱允熥叹息:“或许皇爷爷觉得我太不争气了。”

当马鞭落下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

在这皇权至上的朝代,行事得有分寸。

他才十四岁,却是皇孙!

皇孙当有威仪,有规矩。

装疯卖傻保命可以,但也得适当展露才华,至少不能让皇帝彻底失望。

不能让皇爷爷觉得这孙子打死也不心疼!

“熥哥儿,对不起,都怪我把两千两银子的事告诉了父皇。”

“我若不说,你就不会挨打了。”

朱栋满脸愧疚。

“24叔,不怪你,是我做事没分寸。”

朱允熥忍痛挤出笑意,“多亏你和惠妃娘娘及时赶到,不然我真可能被皇爷爷打死。”

“父皇好凶,那鞭子若打在我身上,怕是当场就没命了。”

朱栋脸上露出后怕的神情。

朱允熥心想:我现在回想也怕,若非你二人赶到,我怕真要被打死!

皇爷爷是觉得我这傻皇孙丢了天家脸面?

觉得留着也是耻辱,不如趁早除掉?

大明历史上,朱元璋重亲情,子孙犯错最多圈禁,绝不动屠刀。

可这次对自己这十四岁皇孙下如此重手,定是气极了。

回想自己在朝堂装疯卖傻、逃学、行事无状,确实丢尽天家颜面。

罢了,以后收敛些,至少别让皇爷爷觉得太丢人。

先保命,攒够钱再跑!

隐忍,只为更好的跑路!

“嘶……”

背上一阵钻心痛楚打断了他的思绪。

皇爷爷下手真狠!

“熥哥儿,你又疼了?”朱栋关切道。

“24叔,麻烦你把银子还回去吧。”

“啊?熥哥儿,你生我气了?”朱栋小嘴一瘪,又要哭。

“24叔,宫里就你对我最好,我怎会生你的气?”

“只是皇爷爷已知我拿你银子的事,若不还,怕又要挨家法。”

朱允熥苦笑。

“是哦,父皇知道了。”

朱栋愧疚地看着他。

“24叔,帮我个忙。”

朱允熥费力从怀里掏出个荷包,“帮我把这个还给淮王。”

“这是啥?”朱栋疑惑。

“淮王给我的荷包,就是因为这个,皇爷爷才打我。”

朱允熥认定,向朱允炆要荷包是挨打的导火索。

“啥?你向朱允炆要银子了?”朱栋瞪大眼睛。

“也就五十两。”朱允熥委屈道。

“你怎能向他要银子?我们都不跟他玩,他和他母妃一样坏!”

“哼,肯定是淮王向父皇告状了!”朱栋气哼哼道。

朱允熥想解释,不是朱允炆告状,是蒋瓛看到的。

可看朱栋气鼓鼓的样子,估计说了他也不会信,索性作罢。

……

朱允炆其实很想开怀畅饮,但表面上还得装出兄友弟恭的模样。

朱栋刚接过朱允熥的荷包,殿外便传来朱允炆急切的声音:“三弟!三弟,你怎么样了?”

“皇兄……”朱允熥配合着演戏。

“三弟,你这是怎么了?皇爷爷……唉,你怎惹恼了皇爷爷?”

朱允炆满脸悲伤。

“多谢皇兄挂念,今日借你荷包时被蒋瓛看到,皇爷爷才雷霆大怒。”

朱允熥挤出笑意。

“皇爷爷也真是,区区五十两,我又不缺,何必小题大做。”

朱允炆叹息,脸上满是心疼。

“哼!”

朱栋在旁冷哼一声。

“哟,24叔也在。”朱允炆笑道。

“哼!”

朱栋又哼了一声,理都不理。

朱允熥暗笑,这小家伙还真是爱憎分明。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天家的事,从无不知之理。

朱允熥被皇帝鞭笞的消息,一夜间传遍朝野。

幸灾乐祸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忧心忡忡者有之,暗自庆贺者亦有之。

而庆贺者中,最得意者莫过于翰林学士黄子澄!

“痛快!痛快!抽得妙!”

黄子澄将酒盅中的烈酒一仰而尽,喉间火辣辣地烧。

“你以为一首《自嘲》就能洗去草包的骂名?”

他冷笑,眼中闪着轻蔑的光。

“陛下明察秋毫,你或许能糊弄一时,焉能蒙蔽一世?”

“此番你彻底惹恼了陛下,看书堂上如何让你颜面扫地!”

“你自诩龙子龙孙,便以为无人敢动你?”

“哼!我偏要让你的草包之名,传遍天下,永难翻身!”

“皇帝可不是睁眼瞎,满朝文武也不是痴傻,怎会让一个草包继承大统?”

黄子澄肥硕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脸涨得通红。

“待淮王登基,我黄子澄便是从龙功臣,荣华富贵,不过咫尺之遥!”

吱呀——

房门轻响,黄子澄的夫人款款步入。

见平日滴酒不沾的黄子澄竟在独酌,她心头一惊。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饮酒,莫非出了大事?”

她犹记,上次老爷饮酒,还是太子朱标骤然病逝之时。

那一次,老爷将全部心血寄托于太子,却不想希望成空,徒留悲叹。

如今他又饮酒,莫非又有祸事临头?

“哈哈!夫人何出此言?此番乃天大的喜事!”

黄子澄放声大笑,酒意上涌,满脸得意。

翌日早朝。

原本并肩旁听朝政的两位皇孙,如今只剩一人。

淮王朱允炆强压心头狂喜,面无表情地立于龙椅之侧。

满朝文武凝视龙椅旁的朱允炆,各自揣测,思绪翻涌。

皇帝鞭笞吴王朱允熥之事,已在朝野传开。

文武百官低头不语,暗自揣摩皇帝的心意。

看来,陛下已彻底弃了吴王那个草包。

不仅是文官如此想,连素来力挺吴王的淮西武将们,也个个面露失望。

吴王已被皇帝彻底抛弃。

他们是否也该另择明主?

然而,抉择之权并不在他们手中,而在蓝玉、常氏一族,以及武将领袖宋国公冯胜身上。

蓝玉冷眼扫视朝堂上各怀心思的官员,心中嗤笑。

一群蠢货!

皇帝一出障眼法,便将你们骗得团团转,真是无脑!

陛下这是不愿再纵容吴王,欲拔苗助长,逼他展露真才。

可蓝玉心底也存疑惑——堂堂大明皇孙,聪慧过人,治国之才,为何偏要藏拙?

反观淮王,恨不得识得一字也要向陛下炫耀。

“陛下,水泥之法已颁至各郡县,定能在黄河汛期前筑好堤坝。”

刘三吾出列禀报,语气恭敬。

“嗯,知道了。这水泥之法……是蓝玉献上的吧?”

朱元璋笑眯眯道,“蓝玉此举,功在社稷,利泽千秋,功劳比咱这皇帝还大!”

“臣不敢!”

蓝玉急忙出列,躬身低头。

他心知,陛下这话并非真夸自己,而是在点吴王朱允熥。

此言更坚定了他的猜测——陛下定要严加锤炼吴王,逼他撕下伪装,展露锋芒。

蓝玉暗自冷笑,斜眼瞥向刘三吾等文官。

你们这些腐儒,妄想拥立被你们仁善思想荼毒的淮王?

仁善在大明有何用?

若真依了你们,怕是早就撺掇陛下与北元余孽和亲,换取所谓太平!

自古以来,屈膝蛮夷的龌龊事,不都是你们这些书生干的?

吴王虽未在朝堂现身,可朝堂上处处流传着他的影子!

“咱今晨收到沐英密信。”

朱元璋从龙椅上开口,“他已依蓝玉破土司之策行事。”

“沐英以粮食、布帛资助弱小土司部落,不出一月,土司间必生嫌隙。”

“蓝玉此计,令咱西南边陲高枕无忧!”

朱元璋再度称赞,语气中满是欣赏。

“谢陛下隆恩,此乃臣分内之事。”

蓝玉笑答,恭敬中带着从容。

“哈哈,好!不骄不躁,沉稳有度,颇有宋国公之风!”

朱元璋朗声道,“不过,蓝玉,你那股子杀气可不能丢,咱日后征战,还要倚仗你!”

蓝玉闻言,心潮澎湃,猛地跪下。

陛下此言,如一颗定心丸,让他心安——这颗脑袋,算是保住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

跟随朱元璋二十余年的老太监朴不成,带着宫人来到吴王朱允熥的寝宫。

他亲自监督朱允熥起身更衣,一丝不苟。

“老朴,这也太郑重其事了吧?”

朱允熥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殿下,陛下有旨,早朝您可不去,但书堂非去不可。”

朴不成公事公办,语气不容置疑。

“自今日起,直至殿下身体痊愈,老奴每日伺候,亲自送您入书堂。”

“……”

朱允熥彻底无言。

照这架势,这一个月他都得被老朴盯着穿衣了!

一个无根之人,就不怕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