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顿学院的图书馆,与其说是知识的殿堂,不如说是一座科技与古典交融的庞然大物。
巨大的穹顶下,开阔明亮的公共区域摆放着舒适的沙发和长桌,学生们或安静阅读,或低声讨论。
而环绕四周的,则是一间间风格迥异的私人学习室,厚重的磨砂玻璃门上蚀刻着拥有者的名字或家族徽记,彰显着云端区的特权与财富。
洛溪言带着林苏,按照系统的提示轻车熟路地穿过公共区,径直走向一片更为幽静的区域。
最终,他在一扇低调却质感极佳的黑檀木门前停下。
门上没有花哨的徽记,只有三个简洁有力的烫金汉字:洛溪言。
林苏看着门上的名字,眼中掠过一丝了然。
洛家七少,果然名不虚传。
洛溪言用指纹解锁,推门而入。
里面空间不小,布置得却极其简洁舒适:一张宽大的弧形书桌,两把符合人体工学的高背椅,环绕式的高清屏幕墙,以及一整面墙的嵌入式书柜,此刻空荡荡的,昭示着主人过去的“学渣”属性。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庭院景观,阳光洒进来,温暖而静谧。
“啧,还挺像回事。”洛溪言随手把昂贵的书包扔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开始吧,林老师。”
林苏点点头,放下自己的旧帆布包,从里面拿出几本基础教材和笔记,动作利落,眼神专注。
他显然做了准备,语速清晰平稳,从最基础的集合概念开始讲起,试图为洛溪言这个“火星留学生”构建一个知识框架。
然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半个小时,就在林苏清晰却逐渐变得机械的讲解,以及洛溪言不断变换的“专注”姿势中悄然溜走。
洛溪言努力过——至少他自己觉得努力过。
他试图盯着林苏的笔尖,试图理解那些符号的含义,试图跟上那逻辑链条……但大脑仿佛自带屏蔽器。
阳光太暖,椅子太舒服,窗外树叶的形状像极了他昨晚构思的某个服装廓形,笔在指尖转动的轨迹莫名有趣……他的眼神开始放空,思绪像脱缰的野马,在名为“设计灵感”的草原上自由奔腾,偶尔被林苏提高的音量拉回来一瞬,很快又飘向远方。
他甚至无意识地在林苏讲解的草稿纸上,画了几个抽象的小人轮廓。
林苏一开始是信心满满的。
他见过很多基础差的学生,但像洛溪言这样,明明眼神看着你,灵魂却仿佛在异次元旅行的,绝对是头一个。
他耐着性子,一遍遍调整讲解方式,试图找到能抓住对方注意力的点。
然而,四十分钟过去了。
林苏看着自己密密麻麻写了小半页的解题步骤,再看看旁边草稿纸上洛溪言刚刚画好的、线条流畅但跟数学毫无关系的服装草图,又看看洛溪言那双漂亮但明显神游天外的眼睛。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合着对自己教学能力的深刻怀疑,猛地涌了上来。
“啪!”
林苏把笔轻轻拍在了桌面上。
这声音不大,却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洛溪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停顿惊得回神,茫然地看向林苏:“嗯?讲完了?”
林苏深吸一口气,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写着“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用一种近乎平直、放弃了所有委婉的语气说道:
“洛溪言。”
“啊?”洛溪言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林苏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要、辞、职。”
“啊?!”洛溪言这下彻底懵了,身体下意识坐直,“为什么?!我……我有在听啊!” 他试图辩解,但语气明显底气不足。
林苏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草稿纸上那道花了四十分钟才艰难推进完的题目,又点了点旁边洛溪言的“大作”,再指向洛溪言那双写满了“无辜”和“迷茫”的眼睛:
“你不是听不懂,”林苏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本质的疲惫和笃定,“你是根本不听。”
这直白的指控像根针,精准地戳破了洛溪言那点可怜的自我安慰。
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是真实的委屈,肩膀微微垮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分:“我……我想集中的,真的!但是没用啊……那些东西,它们……它们就是进不去……”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像个因为学不会而苦恼的大男孩。
看着洛溪言这副又委屈又懊恼的样子,林苏心头那点“生无可恋”的怒火奇迹般地消散了一些。
他沉默了几秒,没有继续指责,反而放缓了语气,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想想你为什么要学设计?”
这个问题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洛溪言愣了一下,眼中的迷茫和烦躁渐渐沉淀下去。
他微微垂下眼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上的草图线条,似乎在认真思考。
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神变得专注而明亮,带着一种纯粹的向往:
“为什么呢……”他轻声重复,随即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知道具体的理由,但是,看着那些布料、线条、色彩……它们从无到有,经过我的手,一点点变成脑子里想象的样子,最后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可以穿在身上的东西……那种感觉,就特别特别高兴,像是……创造了一个小小的世界?”
他的描述有些抽象,但那份纯粹的喜悦和满足感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那是属于创造者的光芒。
林苏安静地听着,看着洛溪言眼中闪烁的光彩,他点了点头。
他没有去评判这个理由够不够宏大,够不够“正确”,他捕捉到了那份核心的驱动力——创造的快乐。
“好!”林苏的声音恢复了力量,甚至带上了一丝鼓舞,“那你就牢牢抓住这种感觉!现在,想想看,”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像一把小锤子,试图敲开洛溪言知识壁垒的缝隙,“如果你连这些最基础的知识都学不会、掌握不了,你的脑子里就永远只有模糊的想象!你怎么去计算比例?怎么去理解结构?怎么把你的想法精确地表达出来,变成图纸,变成能被制作出来的东西?到时候,你的手里就什么也创造不出来!那些让你高兴的、属于你的‘小世界’,就永远只能停留在你的脑子里,变成一场空想!”
林苏的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洛溪言混沌的思绪!
“创造不出来……只能空想?”洛溪言喃喃重复着,瞳孔微微放大。
他低头看着自己画在草稿纸上的小人,那流畅的线条在此刻仿佛变成了嘲笑——没有扎实的基础,这些线条永远只是纸上谈兵!
一股强烈的、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和渴望瞬间攥住了他的心!
“啪!”洛溪言猛地一掌拍在厚实的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倏地抬起头,眼神里的迷茫、委屈、散漫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凶狠的、燃烧着火焰的专注!
“学习!”他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一把抓起被自己丢到旁边的教材,用力翻开,动作带着一股要把书页都揉碎的狠劲,目光死死锁在林苏刚刚讲的那道题上,“林苏!再来!就从这道题开始!今天不把它啃下来,老子就不吃饭了!”
林苏看着洛溪言瞬间爆发的、如同猛兽盯上猎物般的眼神,看着他拍桌子时那股狠劲儿,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那笑容里,有欣慰,有挑战成功的快意,还有一丝“这才像话”的认可。
他拿起笔,眼神同样锐利起来,仿佛一位严阵以待的将军:
“来!”
图书馆私人学习室里。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林苏满意地合上教材,动作干脆利落。
经过中午后半段的“魔鬼式”专注训练,洛溪言虽然脑细胞死了一大片,但总算把那道基础题的核心逻辑给啃下来了。
虽然过程痛苦,但那种攻克难关的微弱成就感,让洛溪言有种奇异的满足。
两人收拾好东西,走出静谧的私人学习区,步入图书馆开阔明亮的公共区域。
并肩走在光洁的地板上,林苏侧头看向旁边揉着太阳穴、一脸“身体被掏空”表情的洛溪言,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他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穿透力:
“洛溪言,你很聪明。”
洛溪言揉太阳穴的手一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想要上扬——被学霸肯定了!这感觉还不赖!
然而,他嘴角的弧度还没完全扬起,林苏的下一句话就像精准的冰锥,瞬间把他那点小得意戳得粉碎:
“但是,”林苏看着他,目光清亮而直接,带着一种实事求是的残酷,“你的聪明劲儿,目前来看,基本都用在歪门邪道,在学习上,你是一点都没用对地方。”
洛溪言:“……” 刚刚还亮晶晶的眼睛瞬间黯淡,肩膀也垮了下来,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整个人都蔫了。
林苏这话,精准打击,无法反驳。
看着洛溪言瞬间耷拉下去的脑袋,林苏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但很快恢复严肃。
他停下脚步,看着洛溪言,认真地说:“光靠拍桌子喊口号不够,你需要一个系统的方法,这样,从明天开始,除了我给你讲基础,你每天必须自己强制做两件事:第一,课前预习,哪怕只是花十分钟把要讲的内容扫一遍,知道大概方向;第二,课后复习,把我讲过的例题,自己不看答案重新做一遍,卡壳的地方标记出来,不懂就问,别怕丢脸,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先把地基打稳了,才能往上盖高楼,能做到吗?”
洛溪言蔫蔫地抬起头,看着林苏认真的眼神。
虽然被打击了,但林苏给出的方案清晰可行,没有敷衍。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能!”
“嗯,”林苏满意地应了一声,“那明天见。”他摆摆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转身就朝着微光区的方向走去,背影挺直,步伐坚定。
“好,明天下课给你发消息!”洛溪言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嗯,走了。”林苏头也没回地应道,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洛溪言看着林苏消失的方向,又回味了一下那句“聪明没用在正地”,撇了撇嘴,这才转身朝着云端区的教学楼走去。
【系统,这趟课在哪儿来着?】他边走边在脑子里问。
系统:【……宿主,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人工智能导航了?我是你的灵魂绑定系统!不是地图APP!】
洛溪言理直气壮:【别废话,快说!】
系统:【……】光球委屈地闪了闪,【左转,上三楼,尽头那间最大的阶梯教室。】
在系统的指引下,洛溪言推开了一间能容纳上百人的阶梯教室大门。刚一进去,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豁!这节什么课?这么多人?都坐满了?】他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人头,前排更是座无虚席。
系统:【这是‘企业战略与高级社交礼仪’,主讲人是苏轻教授,表面上讲公司管理,核心其实是讲云端圈子里的社交规则和家族博弈。】
系统语气带着点嘲讽,【这些人,一大半都是来旁听的,你以为他们真对公司管理感兴趣?都是冲着巴结前排那几个云端区的少爷来的,能混个脸熟,或者听到点圈内秘辛,对他们家族都可能有好处。】
洛溪言了然地点点头,目光扫视着拥挤的教室,寻找空位:【啧,这坐哪儿啊?后面都没位置了。】
就在这时,后排靠近过道的位置,顾墨白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里转着笔,眼神扫过门口站着的洛溪言,又瞥了一眼旁边正专注看着平板处理事务、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冷气的楚临渊。
一个促狭的念头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