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昭说得认真,怕应玦不信,还似有所指地摸了摸嘴角处二人迷乱间咬开的口子,鲜血早已止住,妃色的唇瓣经过方才的一番雕琢,艳丽得宛如孟秋芙蓉。
应玦眸光暗了暗,并不作声,只是一味看着他。
宁昭唇角轻挑,眼底泛起细碎的光,颇有蛊人之意,声音清清浅浅地落入应玦耳中,叫他沉寂已久的湖荡漾出一圈一圈涟漪。
“你不是对我的脸有印象吗?”
他说着,修长的手攀上自己的脸颊,轻轻摸索着,脸上是怅然却无奈的神情,仿佛面前人负了他一般。
“你从前,可天天看着我,说我的脸就是万千霞光相比……”宁昭噎了噎,忍着恶寒继续胡编乱造,“也黯然失色。”
应玦抬眸审视了他一番,见眼前人肤白如玉,面部轮廓似工笔细描,不显锋芒,却自有一番潇洒恣意,弧度柔和如新月,望过来时秋波流转,眼尾还有几滴欲垂之泪闪着光泽,眸光流转间更是饱含情意。
确实是一副不可多得的好相貌。
若是宁昭知晓应玦心中所想,定是要气得拿剑攻去。
他好不容易收敛了眸中杀意,装作一副纯良之态,还不经意间与他对视了好几眼,装作欲语还羞、秋波暗送之态,妄图惹应玦怜惜,以让他相信说辞。
就像应玦第一次失忆那般,他也是如此道来,才让应玦放下警惕甘心助他,甚至为了他不惜拼了性命。
择侣,对应龙一族来说是一件大事。
应龙一族对道侣的忠诚和爱护出乎意料,本是最强大的一支,却子嗣凋零,皆是因为族训为一夫一妻制,一生互相爱护,一生相依相随,龙性本淫,他们却生生克制自己的欲望,双方均十分珍视。
于是他们对道侣的选择也很慎重,一旦认定了,便是一辈子的事情,
这于凡间必定是一段佳话了,但于强大的应龙一族而言,这也注定了他们的族群凋零,却也微妙地维系了天道平衡。
于是天道大开恩典,准许应龙族群享有无尽繁华,享受无上天赋。
他们依旧强大,却抵不住族群凋零的弊病,到了应玦这,主脉竟然只剩他一根独苗,也是应龙最后的希望。
他的父母弟兄皆殒身在仙魔战场,应龙主脉几近覆灭,尽管还有几个旁支,但真正血浓于水的亲人却已魂飞魄散,某种意义上说,应玦也是孤家寡人。
于是宁昭让应玦相信他们是道侣后,应玦果真没再动过杀念,甚至心甘情愿受他指示,还时不时以愧疚的目光长久地注视他,自认为亏欠了他许多。
正是因为知道道侣对应玦来说有多么重要,乃至整个应龙一族也极为重要,他才敢铤而走险,毕竟他别无他法。
以应玦苏醒第一时间便想要杀了他的那个恐怖眼神来说,他为了保命也无可厚非。
哪怕他已预料到应玦恢复记忆后必定将他挫骨扬灰,但现在看着应玦被他蒙在鼓里不明所以,甚至为了他豁出性命的样子,宁昭还是感到无限畅快。
毕竟凌驾在一个从前可望不可即的人之上,那种体会是无人可比的。
那是应玦啊,那是天之骄子应玦啊,那是从前正眼也不给他一个的应玦啊!
至于记忆……
宁昭在应玦看不见的地方暗自撇唇,心情意外地舒畅,倒也不担心,略微阴暗地想着:他不会让应玦有恢复记忆的机会。
“我们是……道侣?”
应玦有些迟疑,他不知道喜爱和情动是什么感觉,但看着眼前人,内心却奇迹般沉静下来,连刚苏醒时那一瞬茫然无措都被眼前人抚平了,目光亦不自觉追随着他。
莫不是真的如他所言,他们是亲密无间的道侣?
脑中的记忆断断续续,只有破碎且模糊的画面闪过,似是千万尖针穿透识海,应玦只是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把那道刺痛忍了下去。
他确实对眼前人的容貌感到熟悉,毕竟他出现在为数不多的记忆片段中,无一例外都是抿紧唇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神情,眸中闪着炽热的火,似恼怒似不甘,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倒是让他觉得玩味和新鲜,但远远谈不上喜爱。
应玦依旧不太相信,所以不敢让这人知道他的身体状况,虽然给他的感觉与众不同,却下意识觉得自己不会喜欢这种类型。
虽然宁昭的相貌无可挑剔,但应玦却莫名不喜他身上的阴郁气息,似久不逢甘霖的旱田,干涩困苦,又似血煞修罗,摄人心魂,如此矛盾的体会竟是在他身上一一出现了。
宁昭见他虽卸了防御,掌下肌肉却紧绷着,不禁暗叹一口气,感到有些棘手。
这人怎么失忆第二遭就越发谨慎了?莫不是真应了他在凡间偶然学到的俗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可他却不记得自己已是失忆过一回的人了,怎么做出如此反应呢?这伤魂蛊还能让人性情大变?
他定了定心神,神情变了又变,最终化为一声轻笑,嘴角甚至藏着苦涩:“你……不信我?”
“既然不信,为何方才不推开我?”
见人语塞,宁昭又连连追问,语气中嘲讽更是控制不住地露出些许,“我重伤在身,若是你不喜,推开我就是了,左右我如今也打不过你。可你扪心自问,你方才是不是下意识的举动?”
顿了顿,又转为委屈的语调:“从前这般……亲密事,你我可是做了许多,你就是失忆了,身体上的反应也骗不了人。你怎的一头磕昏过去,竟把我们从前的事情都忘记了?”
面对宁昭接二连三的逼问,应玦难得缄默,似是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羞愧难当。
眼见应玦几乎要被他说服,宁昭自知胜券在握,不免有些得意洋洋,但还是故作哀伤地垂眸,给应玦来了最后一击:“罢了,你不记得,也不相信,多说无益。我只问你,可是要成为应龙中第一条始乱终弃的龙?”
应玦这下有了反应,他的脸色几经变化,看着宁昭巧舌如簧,颠倒是非,甚至给他叩上“始乱终弃”的大帽子,颇为无奈地高声制止道:“我没有,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呵!”宁昭此刻宛如一个经验老道的戏子,戴上他的面具哄得眼前龙晕头转向,不辨是非,语气越来越激愤,真有几分痴情被负的模样,“你这是要怪我了?你以为我在冤枉你么?也是,你想不想知道自己是如何失忆的?”
“如何?”
应玦当真是有些好奇,做出洗耳恭听之态。
宁昭清了清嗓子,语气哀怨:“你还敢问?你中了魔界幻术,跟着那身姿妖娆、模样俊俏的小魔妖跑了。我为了把你夺回来,拼死相争,才险险把你抢回,落得灵力尽失。谁知你被那魔物迷了心智,失了记忆,一心一意只要他,还赖着不肯走,甚至反手攻击我,我不得已只能把你敲晕了。”
应玦大受震撼,呢喃道:“这不可能,我怎么会……”
宁昭率先截断他的话:“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你且看看我身上是否还有灵力迹象!”
应玦下意识分出神识去探查了一番,他的丹田果真空空如也,不仅如此,经脉也有重伤迹象。
“可我分明不是这样的人。”应玦凝眉,很难把“始乱终弃”放在自己的身上,他虽然失忆了,骨子里还是流着应龙一脉的血,对道侣忠诚这几个字仿佛天生就刻在血液里。
可看着宁昭信誓旦旦的模样,应玦又有些狐疑。
宁昭随手掏出一块传影石,交给应玦,面上冷静:“你且看吧,只需催动灵力,便可看到那人的样貌。”
应玦接过,以灵力附手,传影石一震,缓缓出现一道似人似妖的身影,容貌艳丽,皮肤透着不正常的青白,似鬼似魅,不是姬无道是谁!
“这就是你苦苦追寻的小魔妖了。”宁昭冷笑一声,一边观察着应玦的反应。
应玦神色僵硬,看着眼前这个魔妖的虚影,不免质疑起自己失忆前的品味。
这幻术当真厉害。
宁昭把姬无道暴露在应玦面前,有他的考量。一是为了让应玦信服,进而对他怀有愧疚,这倒方便他拿捏了;二是为了在姬无道追过来前有所防备。
应玦把姬无道视为死敌,可比任何状况都要好得多,起码他多了层防护,不至于还要再次编造谎言说服他。
宁昭一直都知道,应玦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他不喜欢惹是生非,一是无人敢挑衅他,二是他不屑于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花费时间。
不过,若是招惹了应玦,他也不会心慈手软,给旁人再次下手的机会。
“我并不心悦于他,”应玦试图缓和语气,他不知道如何哄人,只能尽量让声音变得柔和,“我见到他的样子,内心并无任何波动。反而见到你,脑中就会闪现零零碎碎的画面,可见,我对你是有感觉的,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便能记起你来了。”
宁昭惊得抬眼,看着应玦一脸真挚,不似作假。
你可别想起来了,若真是如此,怕是他宁昭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虽是如此想的,宁昭还是勉强笑了笑,点头:“嗯,如此便好。”
“我既然与你结为道侣,便不会抛弃你。”应玦郑重承诺。
哪知宁昭此刻心绪大乱,险些做不好表面功夫,含糊地敷衍着:“好,我信。”
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那伤魂引莫不是出了差错?怎么反倒让应玦想起他来了!
“不过,我该如何称呼你?”应玦面上是抱歉之意,“我记不清了。”
“嗯……嗯?”宁昭思绪被打断,抬眸时眼神恢复了清明,“我叫宁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