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昭,接下来我们该去往何处?”应玦自如地切换成亲昵的称呼,引得宁昭侧目瞪他一眼,他还有些不明所以。
算了,左右不是没被叫过。
宁昭想到二人还没走出这片诡异的黑森林,不由得有些心烦,但也知急不来,遂站直了身子,懒懒道:“先养伤,你为我护法吧。我为了保护你,可受了不少伤。”
“好。”
应玦应下,看着宁昭走到树底下打坐,也在他不远处坐了下来,注意着周围的异动。
他试着运了一下灵力,发现身体内部灵力以正常速度流转,想必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但打坐了一会,应玦金眸突然睁开,目光投向大树下闭目养神的宁昭,此刻他的额前已渗出薄汗来,双目紧闭,显然已经沉浸在修炼之中。
应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同寻常,此次失忆他并未忘了完全,隐约记起一些修炼的功法,他试着运用在自己身上,运转周身灵力,发现灵力虽然正常流转,却会在不知不觉间流失。
他方才试着催动灵力,本该恢复四成的灵力如今只恢复了两成。
难不成是重伤未愈的原因?可这吸入灵气的速度却无半点减缓迹象。
正思忖着,林间突兀刮起一道阴风。
应玦站起身,执起倚在树旁的剑,身体微微绷紧。
他再次看向宁昭,宁昭无知无觉,眉心拧作一道痕,似在与瓶颈作斗争,应玦不由得捏紧了手上的剑,神识悄悄却又迅速地扩散开来,在方圆百里织成一道网,任何动机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只是这毕竟极耗心神,他灵力尚未恢复完全,不多时便感觉灵力不稳,只能硬撑着暗自等待。
浮在半空的黑雾不知何时浓郁起来,本来还能看清树梢间皎洁的月,如今却被遮挡得严实,只有几道嘶哑的鸦啼传来,打破这漆黑而寂静的夜。
虽然此地一直处于暮夜之景,但此刻,夜,似乎深沉了,甚至弥漫着死气。
除去鸦啼,四周当真是安静得没有活物的迹象,似乎只剩下他们二人。
宁昭此刻也醒了过来,抬头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皱眉道:“这是怎么了?”
这迷阵怎么如此诡异?姬无道还有这等法术?
应玦摇摇头,用枯枝随意捏了一把剑朝他抛去,宁昭接过,剑柄上还能感觉到温热的灵力和触感。
“你拿着剑,万一有意外,你也多一份保障。”应玦沉声,不再看宁昭,继续潜心关注起周围的动静来。
能让一向自信的应玦都做了二手防备,说明他的伤势恢复得并不好,应当是那伤魂蛊在发挥效果。
眼下情况危急,宁昭也没想过解了应玦的伤魂蛊,一是他并不相信应玦,害怕他实力过强,自己克制不住;二是他要谨防应玦突然恢复记忆,那对他来说非常不利。
他接过剑掂量几下,暗自感叹,就算他重伤,这上面的凌厉剑意却不容小觑,且这还是随手一捏的,可见应玦在剑道上的造诣有多么高深。
竟然已经达到了随手成剑的境界了。
二人都警惕起来,防备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哪知等了半天,除了时不时的凄厉啼叫,再无半点动静了,只是那迷雾依旧存在。
这又是在搞什么?
有应玦在前挡着,宁昭稍微放了心,虽然手还握着剑,但身子却松懈下来,百无聊赖地四处看着,不失所望,都是一片漆黑,无半点光亮。
他悄悄地朝应玦靠近了几分,那醇厚的龙威越发地近了,倒让宁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他一边抓上应玦垂下的衣袍,一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迟来的困意汹涌,应是先前过于疲惫了吧?
宁昭模模糊糊地想着,眼皮子在打着架,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下一刻却又慢慢地垂下眼睫,只剩下一道缝隙。
他知道自己理应清醒,却抵不住一波又一波接连不断袭来的困意,心里奇怪地萌生出一个念头:睡吧,睡吧,应玦在前面,会保护我的。
“宁昭!”
应玦觉察出异样,冷声喝道,试图唤醒身后这个额头一点一点磕在他身上的人。
但宁昭此刻已经困极,虽然听到了他的大喝,心下却是不在意。
又来了,应玦就只会冷冷地喝斥他,他都听得耳朵起茧。
不过……
宁昭在闭上眼睛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疑惑:我什么时候这么信任应玦了?
——
宁昭再次睁开眼时,面前是一片皑皑白雪,目光所及是死寂的白,透骨的寒穿透薄薄的衣衫,渗入心脾,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多少年了?自掌握修炼之术后,他就再也没有体会过如此的寒冷。
这雪下得诡异,不是纷纷扬扬得飘落,而是从灰白的云端上砸下。惨白的雪片粘稠如絮,滚落在宁昭的肌肤上,发出一声细碎的、近乎爪子抓挠的声响,带着融化不掉的湿冷,慢慢地攀上了宁昭的全身,宛如阴冷的舌头在舔舐着他身体的余温。
四野无声,时间仿佛凝滞了,眼前只剩下一片苍白的、近乎永恒的荒芜。
宁昭就这样躺在雪地里,他想动弹,发现四肢僵硬得过分,冻得已经失去了知觉,提不起半分力道,他即将成为这场诡异雪地的养料。
再这样下去,非要冻死不成。
他想运转灵力,越探查越发心惊。
他的身体弱得过分,经脉更是微弱万分,脉络尽头不知被什么砸出个豁口,方才勉强运转起的灵力在那经脉断口处肆意游走,撞击着他的断裂处的伤口,惹得他胸腔震荡,呛出一口鲜血。
那灵力此刻化作千万冰锥,顺着破碎的经脉乱撞,连接灵气的桥梁此刻正一寸一寸被碾成齑粉,方才的灵力运转更是加快了它粉碎的速度。
体内灵力在流失,他的生命也在流失。
积雪很深,埋了他的半截身子,苍白的雪混着口中血沫遮掩了他的口鼻,叫他呼吸得困难,丹田也在快速枯竭,宛如龟裂的旱地。
无论何人来看,都会觉得这是一副将死之躯。
宁昭费力地睁开眼,他仍有些困惑,自己怎么一觉醒来,竟是沦落到这般境地了?
难不成应玦没有保护好他,将他随意抛下了?
踏过积雪的声音在死一般的寂静里尤为清晰,宁昭转了转眼珠子,来人已经到了他跟前。
雪覆盖了视线,他费力得眯起眼睛,想要看个究竟,那人倒是自觉地蹲下了身子,几乎是用蛮力拂开了他面上的雪。
粗糙的雪划过宁昭的脸颊,这点小小刺痛对于几近凝结成冰的宁昭来说,根本感受不到。
宁昭的眼睛不适地闭上,很快又睁开了,他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宁昭,有今天,你可还满意?”
他满脸得意,睨视着他。
他有半张人面,细看甚至能看见薄薄的黑色鳞片,眼神凶悍,直视着宁昭,眼珠子突出得过分,仿佛要掉下来。
像是化形化到一半,还没彻底成功的小妖,身上还保留着本体的原始特征,宁昭已经很久没见到了。
他的眉间有块突起的肉,上面有一道蓝色的符文发出微弱的光芒。
宁昭认得,这是蛟龙主系族人的身份象征,唯有实力强盛、根骨奇佳的蛟才可进入。
眼前这位看似只是一条化不成形的小蛟,却已进入了主系。
宁昭终于想起来人是谁了,嘴角不由得勾起淡淡的笑意,眼神却带着恨意与阴冷,比这似乎不眠不休的大雪还要寒上几分。
他缓缓吐出那个几百年都不曾叫过的名字,宛如蛇看到猎物不断地吐息。
“容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