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纸新娘·三更哭》之后7天

1 遗物

我拖着行李站在沈家老宅门前,感觉自己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古镇的夜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月亮被乌瓦屋檐切成了两半,一半落在青石板上,一半映在我的脚背上,冰冷得像是遗落的镜片。我握着钥匙,那把满是铜锈的钥匙,它在我掌心冰凉,却又像是有热度,烧得我手心发烫。它在提醒我别进去,可又像是在推着我往前走。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门轴发出一声轻叹,像是老宅在为我的到来而苏醒。灰尘在空中飞舞,带着陈年的樟脑味,辣得我眼睛发酸。我用力咳嗽,试图驱散喉咙里的涩意,却被更浓重的黑暗吞没。手电筒的光束划破黑暗,扫过前厅,那些蒙着白布的家具像是隐藏着生命的物体,随时会掀开白布,露出它们的真实面目。遗像挂在正墙中央,外婆年轻时的面容在玻璃反光下显得格外锋利,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等待我自投罗网。

我踮起脚尖,指尖轻轻触到遗像框的背面。那把铜钥匙冰凉而潮湿,像是刚从井底捞出。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咔哒”一声,暗门应声而开。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樟脑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樟木箱半掩着,大红嫁衣静静地躺在箱内。缎面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像是凝固的血。我先是闻到了铁锈的气息,从金线绣成的并蒂莲中渗透出来;接着是泥土的腥味,从嫁衣袖口的泥点中蒸腾而起。这两种气味在喉咙里交织成一个死结,又甜又腥,逼得我几乎窒息。

当我指尖触到绣鞋的鞋面时,一阵桂花的冷香突然炸开,直冲脑门。像是有人将整树桂花揉碎后塞进了鼻腔。那香气中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血腥,从鞋头被挖空的凤凰眼中飘出,像是两根极细的红线,悄然缠绕住我的呼吸。鞋内的请柬对折着,纸质脆弱,边角磨损得毛躁,宛如一张久未愈合的伤口。我缓缓将其展开,纸面一片空白,唯有朱砂印扭曲其中,宛如一滴血被拉长后又猛地按回纸面,在灯光下竟似在流动。

我呼出一口白雾,其中竟夹杂着铜铃般轻响,轻到几乎幻听。鞋底的洁净反常得不自然,不见半粒尘埃;而嫁衣袖口的湿泥却带着青草与铁锈的腥味,仿佛刚从暴风雨中的泥地里拖曳而过。这两种气息在胸腔内猛烈碰撞,甜腻与腥涩交织,甜得发苦,苦得发腥,逼得我喉头发紧,却无法吐出半点声音。

转身之际,心跳声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咚——咚——,如同有人在胸腔内敲响一面沉重的鼓。墙上的影子随之摇曳,一道属于我,另一道则是嫁衣的轮廓,袖口低垂,脖颈处平滑得不自然,宛如被利刃切割。樟木箱盖“啪”地一声合拢,那声响干脆而锐利,宛如骨骼断裂,余音在胸腔内回荡三遭才渐渐消散。

钥匙仍在掌心,却开始发烫。齿痕间,一根红线悄然探出头来,似是刚从沉睡中苏醒的蛇,轻轻摇曳,指向密室深处。我踉跄着退出密室,门在身后悄然合拢,锁舌弹回的声响宛如棺木入钉。前厅的月光缓缓移至遗像之上,外婆的嘴角在阴影中微微上扬,仿佛早已洞悉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