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祖母临终前塞给我一面铜镜:“乖孙,见镜如见人,护你周全。”

进京赶考途中借宿荒宅,夜半竟有绝色佳人轻叩房门。

她每日殷勤相伴,红袖添香,与我如胶似漆。

七日后晨起对镜梳洗,镜中照出的却不是她娇颜—— 赫然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正朝我森然狞笑。

我吓得摔碎铜镜,她却泪如雨下: “公子可知,若非祖母镜镇我原形,我早将你生吞入腹。”

“如今镜碎邪祟尽出,再无人能阻这宅中百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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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枯槁的手攥着我的腕子,冰得吓人。油灯如豆,在她浑浊的眼底跳动,将她枯树皮般的脸映得明暗不定。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一种说不清的、属于生命尽头的气息。

“阿禾……”她气若游丝,另一只手颤巍巍地从枕下摸出一物,塞进我手里。

触手冰凉沉实,是一面古旧的铜镜。镜背刻着繁复缠枝莲纹,中间却是一幅突兀的八卦图,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泛着幽暗的铜光。

“乖孙……带上它……进京的路,不太平……”她喉咙里带着嘶嘶的风箱声,每一个字都吐得艰难,“见镜……如见祖母……护你……周全……”

我眼眶发热,握紧那面铜镜,冰凉的镜框硌着掌心。还想说些什么,祖母攥着我的手却猛地一紧,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眼睛骤然瞪大,直直望着房梁,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那口气彻底散了。

……

半月后,我背着书笈,独自走在进京的官道上。祖母已入土为安,那面铜镜被我贴身收在怀里,成了一块心病,沉甸甸地坠着。

天色昏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团低低压下来,风里带着山雨欲来的土腥气。路旁的老树伸出光秃秃的枝桠,像鬼爪般伸向天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心中焦急,脚下不免踉跄。

一阵狂风卷着沙尘扑来,迷得人睁不开眼。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顷刻间便成了倾盆之势。

我慌不择路,抱着书笈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逃,蓑衣斗笠全然无用。正狼狈间,忽见道旁荒草丛中,隐约露出一段斑驳的粉墙。

是一座宅子。

近前看,门楣歪斜,朱漆剥落,两只石狮子歪倒在一旁,半掩在蒿草里,早已失了威风。唯有门前那两盏褪色的白灯笼,在狂风暴雨中疯狂摇曳,撞在门板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像是荒弃已久的样子。但雨势湍急,天色愈发幽暗,我也顾不得许多,用力推开那沉重的、吱呀作响的大门,侧身闪了进去。

门内是一处荒芜的庭院,野草高及膝盖,雨水在残破的青石板缝隙间汇成浑浊的水洼。廊庑破败,雕花窗棂糊的纸早已烂光,露出一个个黑洞洞的窟窿。整座宅子死寂无声,只有风雨呼啸,以及雨水从屋檐破漏处滴答坠落的声响。

我打了个寒噤,高声问道:“可有主人家在?晚生途径此地,遇此大雨,乞求借宿一宿!”

声音在空荡的庭院里回荡,被风雨声吞没,无人应答。

又连唤数声,依旧只有风雨。看来确是无主的荒宅。我心下稍安,又隐隐有些发毛,但总好过在外淋成落汤鸡。寻了一处檐下尚能遮雨的廊角,放下书笈,瘫坐下来,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