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侯府,书房。
几名从降卒里挑出来的识字文吏,正满头大汗地对着一堆发黄的户籍竹简,奋笔疾书。
林玄宸就站在他们身后,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平原郡舆图。
“把所有荒废的田地,都用朱砂笔圈出来。”
“再统计一遍,郡内没有田产的流民,到底有多少户。”
这是一项要命的活。
郝孝德留下的烂摊子,户籍混乱,田亩不清,很多人早就跑了,或者死了。
可这位新主公的命令,没人敢打折扣。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快步走了进来。
“主公!”
亲卫的呼吸有些急促。
“长孙姑娘回来了。”
“她还带回来一个人,说是招贤馆今日招揽到的大才。”
林玄宸头也没抬。
“大才?”
“这几天自称大才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拖出去的都快凑成一个屯了。”
他对此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长孙姑娘说,此人名为房玄龄。”
亲卫补充了一句。
“房玄龄?”
林玄宸手里的朱砂笔,停在了半空。
这个名字,他太熟了。
简直是如雷贯耳。
府门外。
房玄龄一袭青衫,身姿挺拔,正安静地站着。
他看着这座算不上奢华,但戒备森严的府邸,心里在评估着。
长孙无垢陪在一旁,依旧戴着她的斗笠。
她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府内传来。
房玄龄抬起头。
只见一个身穿玄色常服的年轻人,大步流星地从门内冲了出来。
年轻人面容英朗,气度不凡。
林玄宸在房玄龄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
“先生,便是房玄龄?”
房玄龄回过神来,他从对方的举动中,读懂了那份急切和尊重。
这不是装出来的。
这份礼遇,比任何金银赏赐都来得厚重。
他心中那点最后的犹豫,烟消云散。
他没有回答,而是整理了一下衣衫,对着林玄宸,深深地躬身下拜。
这是一个标准的,臣属拜见主君的大礼。
“在下房玄龄,拜见主公。”
林玄宸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扶住房玄龄的胳膊。
“先生快快请起!”
“玄宸得先生相助,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何罪之有!”
他拉着房玄龄的手,态度亲热。
“外面风大,先生,我们进去谈!”
他转头对长孙无垢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他半拉半拽地,将还有些发懵的房玄龄,带进了周候府。
议事厅内,三人落座。
林玄宸换上了鞋履,亲自为房玄龄倒了一杯热茶。
房玄龄捧着茶杯,开口道:“主公行仁政,乃万民之福。玄龄所言,不过是拾人牙慧。”
“先生过谦了。”
林玄宸摆了摆手,直入主题。
“我今日请先生来,不只是想听这些。”
“我想听听,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舆图。
房玄龄放下茶杯,也站起身,走到了舆图前。
“主公的屯田策,是固本之策,必须推行。”
“但平原郡,四战之地,无险可守。”
他用手指在舆图上画了一个圈。
“北有渤海郡,南有清河郡,西面隔着黄河就是虎视眈眈的李密,东面是大海。”
“我们就像是被困在一个浅滩里,一个大浪打过来,就可能翻船。”
他的分析,和林玄宸心中的担忧,一模一样。
“那依先生之见,我们该向何处扩张?”
林玄宸问道。
“清河郡?”
清河郡的郡治历亭,是离他们最近的大城。
“不妥。”
房玄龄摇了摇头。
“历亭城高池深,守军是隋将杨善会,此人是员悍将,手下兵精粮足。”
“强攻历亭,我军必损失惨重。而且一旦开战,就会引来朝廷大军的全力围剿,得不偿失。”
“我们现在,还惹不起朝廷这头猛虎。”
他手指一路上移,点在了平原郡北面的渤海郡。
“我们应该打这里。”
“渤海郡?”林玄宸自己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渤海郡太守是前朝宗室杨宝,此人昏聩无能,只知搜刮民脂民膏。其地百姓,早就怨声载道。”
“更重要的是。”房玄龄的手指,点在了渤海郡北面的一处关隘。
“拿下渤海郡,我们就能得到北面的高鸡泊作为屏障,进可攻,退可守。”
“如此一来,我们就能暂时摆脱四面受敌的窘境,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安心发展内政,积蓄力量。”
“此计,名为‘北上筑巢’。”
房玄龄一番话说完,整个议事厅安静下来。
林玄宸的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
“好!”
“好一个北上筑巢!”
他一拍大腿。
“就依先生之计!”
他转身,对着房玄龄,郑重一拜。
“从今日起,先生便是我周军的军师,总领军政要务!”
房玄龄被安排住进了府内最好的客院,一切用度,皆比照林玄宸本人。
议事厅里,只剩下林玄宸和长孙无垢。
“你这次,立了大功。”
林玄宸看着长孙无垢,语气里带着赞许。
“为我周军,请来了一只真正的凤雏。”
长孙无垢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声回应:“是主公筑好了梧桐树,凤凰才会来栖。”
林玄宸笑了笑。
“你不用这么拘谨。”
“以后,我叫你无垢,如何?”
长孙无垢的身体,有那么一瞬的僵硬,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她抬起头,迎上林玄宸的视线。
“全凭主公做主。”
她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喜怒。
但林玄宸知道,她没有拒绝。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也更有野心。
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座府邸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
夜色渐深。
鹿角关的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闭合。
最后一批挑着担子、推着小车的“百姓”,赶在落锁前涌入了城中。
他们低着头,混在归家的人流里,毫不起眼。
没人知道,这些看似疲惫的农夫和货郎,衣衫之下,都藏着致命的兵刃。
他们是李渊的死士,一百余人,化整为零,目标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