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是在上海陆家嘴的写字楼里接到舅舅电话的。彼时她刚改完第三版新媒体推广方案,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19:47,窗外的霓虹灯把黄浦江照得像条流动的彩绸,手机里却传来舅舅带着哭腔的声音:“知夏,你外婆……快不行了,你赶紧回青藤巷吧。”
手机“啪”地砸在键盘上,屏幕亮着的推广方案里,“年轻化”“快节奏”“流量变现”的字眼刺得她眼睛疼。她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跑,地铁里人挤人,她看着玻璃倒影里自己精致却疲惫的脸,突然想起外婆上次视频时说的话:“晚晚,巷口的老藤树又发新芽了,外婆给你编了个藤筐,等你回来装衣裳。”
那时她正忙着赶直播脚本,敷衍了两句就挂了电话。现在想来,外婆的声音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牵挂。
一、归巷
青藤巷在江南小城的老城区,从高铁站打车过去要四十分钟。车子拐进窄窄的巷口时,知夏看见巷口那棵两人合抱的老藤树,枝蔓顺着斑驳的砖墙爬上去,遮住了半面墙,藤叶间还挂着几个没编完的藤筐,风吹过,藤条轻轻晃,像外婆在招手。
“林丫头回来了?”巷口卖豆腐脑的张阿婆探出头,花白的头发用蓝布帕子裹着,“你外婆昨天还念叨你,说等你回来,要教你编藤编呢。”
知夏没力气搭话,快步走到巷尾的“林记藤编铺”。铺子的木门是旧松木做的,门楣上“林记藤编”四个字是外公生前刻的,藤条拼的字体,现在漆皮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木纹。推开门,一股熟悉的藤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像外婆晒过的被子,温温的。
里屋的床上,外婆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呼吸很轻。舅舅坐在床边,眼睛红得像兔子:“医生说,老人年纪大了,器官都在衰竭,就等你回来了。”
知夏坐在床边,握住外婆的手。外婆的手很糙,指关节上有不少老茧,掌心还有几道深深的裂口——那是常年编藤编磨出来的。她想起小时候,外婆总把她抱在膝头,用这双手给她编小藤椅、藤花篮,编好的小玩意儿,她走到哪带到哪,小伙伴都羡慕她有个手巧的外婆。
“晚晚……”外婆突然睁开眼,声音轻得像蚊子叫,“藤编铺……别关……”
知夏的眼泪“啪嗒”滴在外婆手背上:“外婆,我不关,我守着,我跟您学编藤编。”
外婆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像她小时候看到的样子。那天晚上,外婆在睡梦中走了,手里还攥着半根没编完的藤条。
处理完外婆的后事,知夏留在了青藤巷。她打开外婆的樟木箱,里面全是外婆的藤编家当:磨得发亮的藤刀、大大小小的篾针、一卷卷晒干的青藤,还有一本泛黄的日记,封面上用红绳系着个小小的藤编蝴蝶。
日记是外婆十八岁那年开始写的,字迹从娟秀到潦草,记的全是藤编的事:
“1975年6月8日,今天跟师父学劈篾,手被藤条划了个口子,师父说,学藤编哪有不受伤的,忍忍就过去了。”
“1980年9月12日,跟老林(外公)结婚,他给我盘了这间藤编铺,说以后让我安安心心编藤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