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推开“苏记木雕”的木门时,樟木的香气混着尘埃扑面而来,像爷爷生前常用的那盒蜂蜡,带着经年累月的温厚。木门上的铜环磨得发亮,门楣上“苏记木雕”四个字是爷爷亲手刻的,楷体,笔锋里藏着股韧劲,只是现在漆皮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木色纹理,像老人手上的皱纹。
这是她离开樟木巷的第八年。上一次站在这里,还是十八岁高考结束,爷爷把她的行李箱绑在自行车后座,手里攥着个巴掌大的樟木小雀,塞到她手里:“晚晚,到了省城好好读书,想爷爷了,就看看这小雀,爷爷在巷里给你雕新的。”那时巷口的老樟树还没这么粗,木雕铺门口总摆着爷爷雕的小玩意儿——兔子、松鼠、小菩萨,街坊邻居的孩子放学了就围着看,爷爷总会挑个最灵动的,塞到孩子手里。
现在是深秋,樟木巷里的樟树落了满地叶子,青石板路上铺着层碎金似的樟叶,踩上去“沙沙”响。木雕铺里没开灯,光线暗得很,苏晚摸索着找到灯绳,“啪”地一声,灯泡晃了晃,亮了。
铺子不大,进深不过三丈,靠窗摆着张枣木工作台,台上积了层薄灰,上面散落着几支刻刀,刀刃上还沾着干了的木屑。工作台旁立着个旧木架,架子上摆着爷爷雕的半成品:一只没刻完的弥勒佛,肚子上的衣纹才起了个轮廓;一串佛珠,还差两颗没打磨;最上面,放着个用红布盖着的东西,看形状像是个大摆件。
“晚晚回来啦?”王阿婆端着碗热乎的红薯粥从隔壁门里探出头,花白的头发用黑布帕子裹着,“你奶奶在里屋收拾你爷爷的东西呢,念叨你好几天了。”
苏晚应着,掀开里屋的门帘。奶奶正蹲在樟木箱前,手里叠着爷爷的蓝布衫,看见她进来,眼圈一下子红了:“晚晚,你爷爷走的前一天,还坐在工作台前雕东西,说要给你雕个‘百鸟朝凤’,等你过年回来看……”
樟木箱里全是爷爷的宝贝:大大小小的刻刀(从一寸长的“修光刀”到三寸的“圆刀”,刀刃都磨得发亮)、几块没雕完的木料(有樟木、楠木,还有块少见的黄杨木,纹理细腻得像绸缎)、一本泛黄的《木刻技法》,还有个厚厚的牛皮纸本子,封面上写着“苏老根木雕记”。
苏晚拿起那个本子,翻开第一页,是爷爷年轻时的字迹,钢笔字写得工整,还带着点刚劲:“1982年9月15日,今天从师父手里接过第一套刻刀,师父说,木雕是跟木头说话,得把心沉进去,木头才肯把纹理里的灵气给你。”
往后翻,全是爷爷记的木雕琐事,还夹着些草图。有一页画着只小木马,旁边写着:“给巷口小石头雕的木马,他爹在外地打工,孩子想爹,骑上木马能笑出声。”还有一页画着个寿桃摆件,备注:“张大爷六十大寿,要雕个带枝叶的寿桃,桃核里刻‘健康’二字,他这辈子不容易,得让他高兴。”翻到最后几页,字迹变得有些潦草,画着“百鸟朝凤”的草稿,凤冠的线条改了又改,旁边写着:“晚晚喜欢凤凰,说凤凰能飞很远,等她回来,把这‘百鸟朝凤’挂在她房间里,让她知道,爷爷一直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