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总是入夜后开始下，淅淅沥沥，敲打着“蜂巢”公寓楼冰冷的合金外墙，晕开窗外霓虹破碎的光影，将龙国永恒喧嚣的夜涂抹成一片模糊而油腻的画卷。
我把价值不菲的神经交互头显从发烫的额头上扯下来，耳边瞬间死寂，只有太阳穴血管突突的跳动声，和窗外城市永不停息的低沉嗡鸣纠缠在一起，像某种无法摆脱的诅咒。
又一遍感知阈值测试结束。视野里还残留着“她”的轮廓，那双由无数代码精心编织的眼睛，无论算法如何迭代优化，瞳孔深处的光泽始终差一点——差一点足以让人溺毙其中的、属于活人的灵韵与温度。
桌上冷掉的合成营养膏糊成一滩令人作呕的灰绿色，悬浮的光屏幽幽浮在半空，无数行代码如黑色瀑布般冰冷滚落，映照着我眼底密布的血丝和日益深刻的空洞。
“魅影情迷”项目，尤其是旗舰产品“玄女”，卡在最后的临场感模拟环节，已经一周了。资本的催逼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
龙国的男人们需要更新、更强烈的慰藉，需要更无可挑剔的幻梦来麻醉现实日益扩大的空洞与焦虑。我们，寰宇科技体验架构部的精英，便是这集体梦境的造梦者，欲望的精密钳工。
个人终端突然发出尖锐的优先级通讯提示音，撕裂了房间里的颓唐与沉寂。是全息投影——首席执行官赵铭那张保养得宜、却总透着一股精明的油腻感的脸占据了视野，背景音嘈杂，混合着某场高端酒会的杯盏交错和虚浮笑声。
“林玥，‘玄女’的最终版生物电反馈模型什么时候能交？董事会那群老家伙，口水都快滴到全息投影仪上了，预热宣传已经烧了几个亿了。”
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酒足饭饱后的慵懒，但字句却像浸了冰水的细鞭，“别忘了，你首席体验架构师的位子，下面多少双眼睛红着盯着呢。”
我喉咙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赵总，感知反馈的拟真度，特别是情感共鸣的峰值还有缺陷，强行上线可能会……”
“百分之九十八点七！用户体验测试数据我刚看过，”赵铭不容置疑地打断，语气淡了些，却更具压迫性，“足够好了，完美是优秀的敌人。
龙国的男人不需要百分之百的真实，他们只需要忘记自己是谁，忘记外面的世界有多糟。下周一，‘玄女’全球同步上线，我要她引爆所有社交端口和神经接入市场，我要看到数据曲线直冲云霄！明白吗？”
命令。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最终决定。
通讯戛然切断。房间重新沉入一种被资本巨轮碾过后的死寂。我看着光屏上那张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完美到令人心悸的脸——玄女。
她即将被投放进无数孤独、饥渴或仅仅是好奇的神经接口，成为这个时代最昂贵、最有效也最致命的精神鸦片。
而我，创造了她。
闭上眼，试图驱散疲惫，但三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闯入我的大脑。
急救飞梭刺耳的鸣笛划破夜空，混乱的脚步声，警方调查员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公式化的结论：“…失踪人口案，现场未有发现暴力痕迹，初步排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