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账册之事,她已握住七分要害,却引而不发。朝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十足把握与恰当的时机,贸然撕咬,只会被反噬得尸骨无存。她需要等,等风起,等那幕后之人自己先露出破绽。
然而,没等到漕运的风起,另一道波澜却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
这日恰逢十五,按例,部分京官需至太和殿参与大朝会。安陵容品级低微,只能立在殿外丹陛之下,混在一众青绿官袍之中,如同御沟里一滴不起眼的水。
晨光熹微,旌旗仪仗森严。唱礼声中,皇帝升座,百官跪拜。山呼万岁之声震耳欲聋。
她垂着头,目光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心里仍在推演漕运账目那几个关键节点,如何才能将其锤死,不留半分转圜余地。
忽听得御座之上,皇帝的声音平稳传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今岁殿试,三甲文章朕已反复览阅。状元之才,堪为表率。然探花安陵予之策论,锋芒过盛,言及军政,多有狂悖之处。朕思之,或有遗珠之憾,抑或年少轻狂,未臻圆融。”
安陵容的心猛地一沉,袖中的手骤然握紧。指尖冰凉。
周遭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惊或疑,或带着隐秘的快意,唰地一下扫过她所在的位置。
“着,今日起,由翰林院掌院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吏部尚书……”皇帝报出几个重臣的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朝中一方势力,“……共同覆核今科三甲文章,尤其是探花安陵予之答卷。十日内,给朕一个公允的评议。”
“臣等遵旨!”被点名的几位大臣出列领旨。
安陵容跟着众人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砖,那冷意瞬间窜遍全身。
覆核文章?言及军政,狂悖?
她那篇策论,写的是漕运与边防粮饷统筹之策,言辞是犀利了些,直指当前运作中的臃肿与弊端,也提出了几条堪称大胆的改革设想。但这绝非无的放矢,是她结合前世听闻的边关窘境与今生查阅大量卷宗后,深思熟虑之作。何来狂悖?
这分明是……有人按捺不住,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直取要害,要动摇她安身立命的根本——科举功名!
若无这功名,她便是无根浮萍,之前所有努力,所有谋划,顷刻间付诸东流。甚至可能被扣上欺君罔上、妄议朝政的罪名!
是谁?漕运利益集团的反扑?还是那日宫中得罪的勋贵子弟?或是……她猛地想起御书房里皇帝那探究的、带着一丝莫测意味的眼神……抑或是,帝王心术的又一次试探?
退朝钟声响起,百官依序散去。周遭同僚经过她身边时,脚步或加快,或迟疑,目光躲闪,无人与她交谈。顷刻间,她周身仿佛形成了一片无形的真空地带。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她面无表情,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官袍下摆并不存在的灰尘,挺直背脊,一步步走下丹陛。
刚回至翰林院直房,还未来得及坐下喝口水定神,一个小太监便匆匆而来,声音尖细:“安探花,皇后娘娘凤体欠安,闻听探花郎才学出众,特召您前往景仁宫,为娘娘抄录几卷祈福经文。”
景仁宫。皇后。
安陵容指尖一颤,杯中的温水漾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却烫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