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果然来了。
覆核文章是明枪,皇后召见便是暗箭。前世被那座宫殿支配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平稳无波:“臣,遵旨。”
景仁宫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殿阁深深,熏香浓郁,每一处摆设都精致华贵到了极致,也冰冷到了极致。宫人们垂手侍立,屏息凝神,连走路都悄无声息,仿佛一个个没有魂灵的木偶。
她被引至偏殿书房。皇后乌拉那拉氏并未露面,只有掌事宫女剪秋站在那儿,脸上带着程式化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安探花,有劳了。娘娘近日心绪不宁,需静心祈福。这些《金刚经》,还请探花郎以正楷抄录,字迹务必要端正沉静,方能显其诚心。”
书案上,厚厚一沓宣纸,旁边是墨迹未干的砚台。抄经?怕是罚跪、软禁的另一种说法。要将她困在这景仁宫,困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在她最焦头烂额、需全力应对覆核之时,断绝她一切对外联络、自辩周旋的可能。
好狠的手段。好熟悉的配方。
安陵容躬身:“臣,定当尽心。”
她走到书案后,坐下,铺开宣纸,提起笔。手腕沉稳,落笔第一个字,横平竖直,力透纸背,不见半分颤抖。
剪秋在一旁看了片刻,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又恢复如常,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个小宫女在门口“伺候”。
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以及更漏滴答、催人心魂的轻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渐高,又渐偏西。
安陵容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手腕早已酸麻刺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却恍若未觉,全部心神都凝注在笔尖,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仿佛这真是世间最重要的事情。
心里却在冷笑。皇后想用这种方式磨掉她的锐气,耗干她的精力?前世她能在翊坤宫外跪到昏厥,今生区区抄经,又算得了什么?
比起身体上的折磨,更让她心神紧绷的是未知。外面情况如何了?那几位覆核大臣态度怎样?漕运那边,王员外郎之流听闻她被困景仁宫,会不会趁机销毁证据?
一个个念头在脑中飞速盘旋,又被她强行压下。
不能乱。越是被动,越要沉住气。
暮色渐合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宫女们低低的请安声。
安陵容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
她抬起头。
只见甄嬛携着宫女流朱,正从书房门外经过。似是刚从皇后正殿请安出来,欲要回宫。
甄嬛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绣玉兰的旗装,清丽脱俗,眉眼间带着得宠后的娇润与光彩。她脚步轻快,正侧头与流朱说着什么,唇角含着一抹浅笑。
目光无意间扫过偏殿书房,恰好与抬眼看来的安陵容,撞了个正着。
甄嬛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凝,脚步也顿住了。她显然认出了这个不久前在御花园附近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官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不明白为何他会出现在皇后宫中,还……在抄写东西?
流朱也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
安陵容立刻站起身,垂首躬身:“微臣参见莞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