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回过神来,恢复了她一贯的温和得体,声音清越:“这位大人不必多礼。可是在帮皇后娘娘办差?”
“回贵人话,臣奉娘娘懿旨,在此抄录经文。”
“原是如此。”甄嬛点了点头,目光在她案头那厚厚一沓宣纸上扫过,又落在她那双明显带着墨渍、指尖微颤的手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神色。似是怜悯,又似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了然。
她并未多问,只温和道:“大人辛苦了。皇后娘娘慈心礼佛,大人能为此尽一份心,也是功德。”
“贵人言重了,此乃臣之本分。”
甄嬛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扶着流朱的手,翩然离去。裙裾拂过门槛,带走一阵清雅的香风。
安陵容慢慢直起身,看着她们消失的方向,目光落在自己刚刚因长时间握笔而微微痉挛的手指上。
方才甄嬛那一眼,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了她心脏最外层包裹的硬壳。
那眼神里有什么?怜悯?她安陵容何时需要她甄嬛来怜悯?了然?她了然什么?了然自己这看似风光的探花郎,实则不过是皇后掌心可以随意搓捏的蝼蚁?
前世被施舍、被利用、被轻蔑的记忆再次翻涌而上,带着辛辣的耻辱感。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将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戾气死死压回心底。
不能动怒。不能失态。
她重新坐下,拿起笔,蘸饱了墨,将纸上那个晕开的墨点,狠狠地涂成了一个漆黑坚硬的疙瘩。
然后,继续往下写。字迹越发工整,越发沉静,也越发冰冷。
直到宫门即将下钥,剪秋才再次出现,检查了她抄录的经文,语气平淡无波:“有劳安探花了。今日便到此为止,明日卯时,还请探花郎准时入宫。”
“是。”安陵容躬身,声音听不出一丝疲惫。
走出景仁宫时,天色已彻底暗沉。宫灯次第亮起,勾勒出宫殿巍峨而压抑的轮廓。
她一步一步,走在漫长的宫道上,背影在巨大的宫墙映衬下,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接下来的几日,她如同被上了枷锁的囚徒。白日被困在景仁宫偏殿,机械地抄写着无穷无尽的经文,听着更漏滴答,感受着时间在指尖无情流逝。夜晚回到赁住的小院,往往已是身心俱疲,却仍要强打精神,通过唯一能信任的小吏,暗中探听外面的风声。
覆核之事,毫无进展。那几位大臣态度暧昧,互有牵制,评议迟迟未有结果。漕运衙门那边,王员外郎似乎活跃了许多。
而皇后,始终未曾露面,只通过剪秋,日复一日地给她分派着抄经的任务,如同钝刀子割肉。
她像是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中央,四周的丝线正在慢慢收紧。
直到第四日午后。
她正抄经时,忽听得正殿方向似乎传来一些动静,隐隐有女子的哭泣声和求饶声。虽然很快便被压下,但那声音里的惊恐与绝望,却丝丝缕缕地钻入耳中。
安陵容笔尖未停,仿佛未曾听闻。
过了一会儿,剪秋走了进来,脸色似乎比平日更冷硬几分,她将一摞新的宣纸放在案上,淡淡道:“安探花,娘娘说,先前抄录的经文中有几卷笔意不够沉凝,需重新抄过。今日务必抄完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