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归山》
施骅
1941年1月25日,那晚天还没黑透,小日子就进了村。他们把我们一家五口还有众多同村的村民都赶到了村里的大坑边。我爸说:“别怕,他们要的是粮食。”我妈抱着妹妹,一句话都不敢说。我哥攥着锄头想冲出去,被人一枪打倒了。
我没哭,我只记得我跪在地上,看着我爸被人一刀捅穿肚子,我妈扑过去的时候,也被砍断了胳膊。我装死。他们在尸体上堆草,浇油,点火。我滚到一边,趁夜逃了出来。我家没了,我爸妈没了,我哥我姐……也不知道在哪。
现在,八年过去了,小日子投降了。可我还没活够。我还要找他们,我要让他们知道,谢家还有一个人活着,而且……我还记得他们做过什么。
1
井水冷得像刀子。刚才被我妈推开时划伤的地方好疼,这时我又疼又冷被冻醒了。
头顶是满眼的火光,木头的焦味,还有我妈狰狞的脸。
她隔着井口看我,眼里全是泪。
我伸手想抓她,却被刺刀挑开木板。
她使出最后的力气对我喊到:“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火条不断砸下来。
毒气弹炸开,汽油顺着井壁往下淌。
我缩在最底下,呛着黑烟,听着她在上面痛苦的尖叫。她被烧成了炭人。
我没哭。眼泪都被烫干了。
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脚踩在尸体上滑了一跤。
脸上掉皮的地方,直接扯出血肉。
天黑得像锅底。我撕了衣角蒙脸,往山里跑。
身后是潘家峪,只剩灰和骨头,连一间茅屋也没了。
路上碰到一群野狗,正在啃一个小孩的手。
我爬上树,三天没动。饿了就嚼树叶,渴了就接露水。我知道我不一样了。我真的活下来了。
我恨透了他们--那些端着长杆枪,戴着钢盔说着听不懂话的人。
2
咕噜咕噜,肚子在抗议。
不知走了多久,看见这个村子还有间茅屋,我便走了进去。
我低着头,躲进别人家的厨房,看见有肉,便拿起旁边的刀开始剁肉。
那不是菜刀,是一把锈了边的砍刀。
看见我手指缝里全是油和血。
他们叫我“小叫花子”。
没人知道我是谁。
直到那天晚上,他走进来了——他名叫“林生”。
那个在潘家峪井口上踩过的人。
他一眼就认出我。
“这不是潘家峪的小鬼魂吗?”
他笑着,拍桌子,让我跪下给他洗脚。
我不动。
他抓起我的头发往地上砸。
“你妈烧成炭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狗一样惨叫?”
我没哭。
我咬破了舌头。
我知道现在不能死。
我白天扫地挑水,夜里听他们讲如何搞陷阱、布雷、埋伏。
我迫使自己记住他们说的每一句。
直到那天,他喝多了。
躺在椅子上打鼾,口水流到胡子上。
我摸进屋,手里攥着碎瓷片。
贴着他脸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