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疫叩神门
月娘娘刚给村后的老樟树梢挂上薄纱,林家坳便彻底沉入了死寂。连狗都不叫了。往常这个时候,炊烟散尽,总该有些摇着蒲扇、聚在谷场上海侃的谈资笑闹,如今却什么都没了,只有一种沉甸甸、黏糊糊的东西,裹着每一寸空气,压得人肺管子都疼。
阿芷拖着发软的双腿,端着半盆清水,小心翼翼迈过堂屋门槛。屋里比她下午出去时更暗,油灯芯子噼啪爆了一下,勉强照亮炕上蜷着的人影。
“娘?”她低声唤,声音干涩得剌嗓子。
炕上的妇人猛地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拉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枯槁的手胡乱抓着胸口单薄的衣料,那里一起一伏,快得吓人。阿芷忙放下盆,拧了湿布巾去擦母亲额头上滚落的虚汗。指尖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那下面,青黑色的血管不安地搏动着,凸起、蜿蜒,像几条蛰伏的恶虫。
脉象如沸——前天村里唯一还没倒下的老大夫,抖着手指从母亲腕上挪开时,面如死灰地吐出这四个字。他说,他摸过十几个病人的脉,全都一样,乱、急、滚烫,像一锅煮开了永远停不下来的毒水。
屋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苦涩的药渣混着汗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的甜腻。阿芷胃里一阵翻搅。
门外由远及近,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哭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声音是往村口祠堂去的。又开始了。阿芷的手一颤,布巾掉进盆里,溅起一点微温的水花。
她替母亲掖好被角,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走到院门边,拉开一条细缝。
火把的光焰跳跃着,将几张惶惑而狂热的脸照得明暗不定。林老栓——村里的族老,此刻正被几个人簇拥着,他的山羊胡子抖得厉害,声音却嘶哑地拔高:“……必须请!再不请,一村人都得死绝!祠堂……祠堂底下那东西镇不住了!”
他旁边是个穿着脏污道袍的干瘦男人,尖嘴猴腮,眼神躲闪,却强撑着比划手里的木剑,尖声道:“煞气冲了祖祠,触怒了神灵!非重礼不能平息!快!童男童女的心头血为引,辅以……”
后面的话阿芷听不清了,只捕捉到“药炉”、“祭坛”几个零碎的词,像冰锥子扎进耳朵里。她猛地捂上嘴,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下来,浑身冷汗涔涔。前几天邻村扔孩子进河伯娶亲的惨剧瞬间涌上心头,让她止不住地干呕。
恐惧像藤蔓,一夜之间爬满了林家坳的每一寸墙垣。
她缩在门后,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暂歇。夜更深了,那轮毛月亮被不知何时聚起的薄云遮得朦胧。
她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推开院门,一步步朝村中央的保生大帝庙走去。那小小的庙宇平日香火不绝,此刻却黑洞洞地敞着门,像一张沉默的、等待吞噬什么的嘴。
迈过石槛,一股冷风裹着浓郁的、似乎变了质的香火味扑面而来。阿芷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向神龛。
月光恰好于此时艰难地穿透云隙,吝啬地投下一柱微光,正正落在神像的脸上。
保生大帝,吴真人,大道公。那张泥塑的、平日慈眉善目的脸,在惨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僵硬诡异。而就在那悲悯垂视的眼角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