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年的雨,下得邪性。

铅灰色的云死死压着京城,泼水一样的雨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街面上早就没了行人,空旷得只剩下哗哗的雨声,还有我手里这把快要散架的油纸伞,在风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缩着肩膀,尽量把身子藏在伞骨下,可那冰冷的雨水还是像长了眼睛,顺着脖领子往下钻,冻得骨头缝都发酸。脚下的积水早就漫过了鞋帮,每走一步都是“噗嗤”一声闷响,冰凉的泥水灌进来,脚趾头冻得都没了知觉。

真是倒了血霉。我低声咒骂一句,只想快点穿过这条空无一人的长街,找个能避雨的屋檐喘口气。

拐过街角,前方空荡的街心,突兀地出现了一行人。几个护卫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那架势,像是几尊移动的黑铁塔,硬生生在这泼天雨幕里撑开一小片干燥的区域。他们走得很慢,闲庭信步似的,仿佛头顶的不是瓢泼大雨,而是春日暖阳。

那被簇拥在中间的男子,一身云锦裁成的锦袍,银线在暗沉的天光下也幽幽地反着光,亮得刺眼。眉眼倒是精致,只是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像一层油亮的釉,糊在脸上,让人看了生厌。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就想往旁边巷子缩。这身打扮,这排场,整个京城除了那位晋王府的小祖宗萧景琰,还能有谁?瘟神!我暗骂一句,脚步加快,只想离这群人远远的。

手里的油纸伞骨架本就朽了,被风一扯,猛地一歪。伞檐湿透的边缘,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轻轻地扫过了萧景琰那件亮得晃眼的云锦衣袖。

“啪嗒。”一滴浑浊的雨水,从伞沿滚落,在那片纤尘不染的银白云锦上,洇开了一小圈暗淡的湿痕。

时间像是被这冰冷的雨水冻住了。

萧景琰的脚步倏地钉在原地。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那点微不足道的水渍上,眉头一点一点拧紧,仿佛被亵渎了什么天地不容的圣物。他身边那几个黑塔似的护卫,几乎在他皱眉的瞬间就动了,反应快得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

“狗东西!”

一只粗粝的大手猛地伸过来,铁钳般攥住了我那摇摇欲坠的伞骨。我甚至来不及反应,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朽弱的伞骨应声而断。

褐黄色的油纸像只被撕碎的、哀鸣的鸟,软塌塌地垂了下去,彻底没了骨架。冰冷的暴雨瞬间没了遮挡,劈头盖脸地砸在我头上、脸上、身上,刺骨的寒意激得我浑身一哆嗦,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起来。

“瞎了你的狗眼!”一个护卫厉声呵斥,蒲扇大的巴掌紧跟着就扇了过来,带着一股腥风。

我下意识地想躲,可身子冻得发僵,动作慢了半拍。“啪!”一声脆响在雨声中格外清晰。脸颊上火烧火燎地疼,嘴里瞬间泛起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巨大的力道带着我踉跄了几步,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整个人狠狠砸进路边浑浊冰冷的积水里。

泥水猛地呛进鼻腔、嘴巴,又腥又冷。我狼狈地抬起头,雨水糊住了眼睛,只能艰难地睁开一丝缝隙。

萧景琰终于动了。他慢慢地踱到我面前,那双镶嵌着金线云纹的靴子,稳稳停在离我膝盖不到一尺的泥水里。他微微弯下腰,俯视着我,眼神冷得像结了冰的深潭,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种高高在上的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