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越下越大,林墨站在路灯下,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相机,金属外壳在低温中泛着冷光。暗房里的药水味、图书馆的旧书味、便利店的关东煮味,此刻都混杂在雪夜里,形成某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就像那些被母亲撕碎的照片,即使拼凑起来,裂痕处的光影也再不会复原。林墨抬起相机,对准街角那串逐渐模糊的车辙,按下快门。快门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像一声迟来的叹息,被瞬间定格在尚未显影的底片深处。

4 离别:快门声寂

暴雨在冬夜的图书馆穹顶炸开时,林墨正用袖口擦拭借阅台上凝结的水雾。玻璃门外的梧桐枝桠被狂风压得低低的,像溺水者伸出的手。他听见纸箱与地面摩擦的窸窣声时,以为是被风吹落的旧书——直到看见那个牛皮纸箱子端正地立在门廊第三级台阶上,箱角贴着泛黄的便签,铅笔字被雨水洇出毛边:“给林墨”。

箱子比想象中轻。林墨抱着它走进阅览室时,雨水顺着箱底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开箱的瞬间,金属搭扣弹开的脆响被雨声吞没。最上层是那台银黑色的理光 GR Ⅲ,镜头盖内侧用激光刻着极小的“晚”字,边缘还留着苏晚用指甲反复摩挲的浅痕。相机旁的牛皮纸袋里,一沓照片用橡皮筋捆着,最上面那张是他的背影——去年冬至那天,他蹲在社科区第七排书架前找《雪国》,灰色毛衣后领沾着片银杏叶,苏晚大概是从二楼回廊拍的,取景框边缘还切到半扇积霜的窗户。

指尖触到信纸的刹那,记忆突然闪回三天前那个同样寒冷的午后。苏晚穿着驼色大衣站在落地窗前,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穿的那件——林墨记得那天她也是这样站着,大衣口袋露出半截相机带,说“你看这玻璃上的霜花,像不像被冻住的海浪”。而离别那天,玻璃上的霜花已经裂开了。她的食指顺着裂痕轻轻划动,指甲修剪得圆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冬天的图书馆像巨大的冰箱,我们都是被冻住的标本。”

林墨当时正弯腰整理被风吹乱的报纸,听见这话时,钢笔在《泰晤士报》的日期栏划出一道斜线。他以为是玩笑,直到看见她大衣内袋露出的药瓶——白色塑料瓶身布满细密的划痕,像被什么东西反复刮擦过。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她每次失眠时,用指甲在瓶盖上刻下的痕迹,密密麻麻,像某种无人能懂的摩斯密码。

此刻相机带勒在掌心的痛感突然清晰起来。林墨猛地站起身,纸箱从膝头滑落,照片散了一地。他踩着照片冲向二楼回廊,雨点击打玻璃的声响在空旷的阅览室里回荡,像无数根手指在叩击琴键。快门声消失了——过去三个月里,苏晚总是在他翻书时按下静音快门,他曾笑说“你拍的不是照片,是图书馆的心跳”,而现在,这心跳突然停了。

书架间的阴影在奔跑中被拉得很长,林墨的手指扫过书脊,《雪国》《金阁寺》《古都》……川端康成的精装本整齐排列,他想起苏晚说“这些书的书脊像一排沉默的墓碑”。跑到二楼回廊时,他扶着冰凉的栏杆喘息,掌心被相机带勒出的红痕与记忆中药瓶上的划痕重叠在一起。雨更大了,玻璃上的水膜让窗外的路灯变成模糊的光斑,但他清楚地看见,苏晚常站的那个位置,窗台上还放着半盒没吃完的薄荷糖,铁盒盖被雨水泡得生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