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下意识伸手去接,指尖却被卷曲的相纸边缘划破。血珠渗出来,滴在其中一块碎片上,恰好晕染了苏晚镜头里那扇窗的位置。他看见母亲将剩余的照片狠狠摔在长椅上,相纸边缘因受力而向内蜷曲,弧度像极了生物课上见过的枯萎花瓣,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化作齑粉。"下个月就要模拟考了,"母亲的声音混着走廊里其他家长的议论声传来,"你爸在工地摔断腿的时候,你怎么不拿这些破纸片去给他付医药费?"林墨低下头,发现散落的照片碎片正在阳光下缓慢褪色,暗房里精心控制的显影时间在此刻失去了意义,那些曾被他视为珍宝的光影,正在现实的强光里消融成模糊的灰翳。
初雪降临的清晨,林墨提前半小时抵达图书馆。推开厚重木门时带起的寒风卷着雪沫掠过脸颊,但阅览区的暖气却没能驱散他指尖莫名泛起寒意。约定好的位置空着——靠窗的老橡木桌,苏晚总喜欢坐在那里,阳光透过结着薄冰的玻璃,在她摊开的《世界摄影史》上投下菱形光斑时最是好看。他在桌角发现那个药瓶时,积雪已经在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磨砂玻璃材质,标签被指甲抠得只剩半片,残留的印刷字迹依稀能辨认出"盐酸"两个字,但剂量和用途已彻底模糊成毛边。林墨捏着药瓶摇晃,里面的白色药片撞击瓶壁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某种被刻意压抑的求救信号。
空荡阅览区的时钟指向九点,苏晚仍未出现。林墨走到窗边,看见雪片正以近乎垂直角度坠落,落在楼下的香樟树上,枝桠间很快积起蓬松的雪团。他想起前日暗房里的情景:红色安全灯下,苏晚用镊子夹着相纸浸入显影液,指尖沾着的药水在她手背上形成暗红色的星点。"布列松说决定性瞬间,"她忽然抬头,眼睛在红光里亮得惊人,"但我觉得,真正的瞬间是藏在阴影里那些——没被镜头捕捉到的,才最疼啊。"那时她的瞳孔里跳动着细碎的光,像暗房外漏进来的星光,而此刻药瓶冰凉的触感却让那片星光在林墨记忆里逐渐失焦。
便利店的荧光灯管在头顶发出持续的嗡鸣。林墨将最后一排牛奶摆进冷柜时,玻璃窗突然映出刺眼的车灯。黑色轿车停在街角,引擎未熄,副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他看见苏晚坐在那里,侧脸被霓虹灯管切割成明暗交错的色块,曾经在暗房里闪烁着光的眼睛此刻闭着,嘴角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驾驶座上的陌生男人递过一个棕色纸袋,苏晚接过时没有看他,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当轿车驶过时,林墨清晰地看见车窗倒映出她的脸——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麻木,像被强光过度曝光的底片,所有情绪都在显影过程中流失殆尽。
这一刻,林墨突然想起自己相机里的最后一张照片。上周日在图书馆后院,苏晚蹲在银杏树下捡落叶,阳光穿过她发梢在地面形成晃动的光斑。他按下快门时,她恰好回头,眼睛里盛着整个秋天的碎金。而现在,那个画面在他脑海里开始扭曲变形,如同相机取景器突然失焦,所有清晰的轮廓都融化成模糊的色块。雪又开始下了,林墨走出便利店,任由雪花落在睫毛上。融化的雪水顺着脸颊滑落,冰凉的触感像某种无声的泪,滴进衣领时,他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相纸撕裂般的钝痛——原来有些裂痕,早在显影液里就已注定要褪色成永恒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