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青铜法典下的无声惊雷

最高人民法院的徽章悬在穹顶,冷得像块浸了冰的青铜,漠然俯视着庭中人事。冷气顺着中央空调的栅格嘶嘶淌下来,却压不住我鬓角的汗——那汗混着焦躁,早把衬衣内侧浸得发潮。

原告律师的声音裹着得意,在肃穆的法庭里撞出回声:“遗嘱内容清晰无歧义,指定由我的当事人,即逝者之侄,全面继承‘明镜法医鉴定中心’所有权及全部资质……”

那份遗嘱摊在证物台上,墨迹新得像刚研的墨,却透着股陈腐的霉味。笔迹鉴定专家支支吾吾说“倾向符合”,关键的见证人偏巧“养病”去了海外。导师那场“意外”车祸算得太准,准得像有人拿尺子量过刹车距离;这场法律戏更精,精到只用一个理由就能把我踢出去——我的性别,与遗嘱上那句“传男丁”对不上。

“反对!”我的律师猛地起身,声音发紧,“原告方无法提供遗嘱形成时间的直接证据,证物链存在明显断裂!”

法官却只是揉了揉眉心,那双眼看过太多争执的眼,此刻盛满了疲惫,轻轻一压,就把抗辩的声音摁了下去。

荒谬感漫上来时像潮水瞬间漫过理智的堤坝。我耗了十年的法医事业、导师亦父亦师的疼惜、还有我近乎偏执的公平信仰,竟被一张轻飘飘的纸砸得粉碎。眼前的国徽开始转动,法袍的下摆晃成模糊的影子,律师张着嘴,声音却像隔了层冰——最后一切都化为齑粉,黑雾把我整个吞了进去。

再睁眼时,呛人的烟火气直钻鼻腔,松脂烧得噼啪响,混着动物油脂的腥膻,呛得人喉咙发紧。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石,粗麻布磨得皮肤生疼,耳边是哭嚎,嘶哑得像破了的陶壶,还夹着古怪的吟唱——那调子老得掉渣,偏我竟能听懂几句,像是从坟里飘出来的。

“大卜醒了!大卜醒了!”有人扯着嗓子喊,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茅草,“天佑大周!天佑大周啊!”

我费力聚焦,才看清自己躺在个土石祭台上,四周火把跳得欢腾,映着几张古铜色的脸——那些脸挤着焦虑,额上戴的鹬羽冠歪了半边,黑色深衣的宽袖在夜风里簌簌抖。远处的宫阙黑沉沉的,夯土高台一层叠一层,飞檐挑着墨色的天,这是...影视城?不,这哪是什么影视城?这是真真切切的、透着千年古意的巍峨!

先王骤崩……天现异象……大卜祭仪上昏厥……天罚……

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猛地冲进来,像决了堤的洪水,撞得太阳穴突突直疼。姬姓,周室,懿王暴毙了,太子姬燮还小。而我,竟是这周王朝的“大卜”——掌占卜,管祭祀,连验伤断狱都归我。这位置看着金贵,脚底下却分明是万丈深渊。原主的记忆里堆着数不清的谨慎,还有个藏得极深的秘密,那秘密像根细针,扎得人心里发慌。

王权更迭的旋涡正张着嘴,要把人卷进去嚼碎。

我咬着牙忍过颅裂似的疼,用这具身体惯有的低沉嗓音开口,声气虽弱,却带着不容打折扣的威严:“取蓍草来。”

四周霎时静了,属官们你看我我看你,眼里全是惊疑。刚在祭仪上“遭了天罚”晕过去,转头就做大衍之筮?这可是耗心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