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沙遇晚来
北凉建元二十二年,秋。
黄沙卷着碎草,在凉州边境的青砾镇滚了整整半个月。镇口那棵老沙枣树的叶子落得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像极了镇西烽燧台上插着的北凉军旗——红底黑字,被风沙磨得发旧,却依旧在风里绷得笔直,朝着北莽的方向。
苏晚蹲在“晚来酒肆”的门槛后,正给父亲苏老卒擦那把锈迹斑斑的环首刀。刀鞘是黑檀木的,裂了两道缝,还是当年父亲从春秋战场上带回来的物件。苏老卒坐在里屋的竹椅上,左腿空荡荡的裤管掖在椅腿旁,手里攥着个酒葫芦,眯着眼看女儿:“擦那么亮干啥?我这老骨头,早舞不动刀了。”
“亮堂点好,”苏晚头也不抬,用细布蹭着刀身的锈迹,“万一哪天北莽的探子再闯进来,您还能吓唬吓唬他们。”
这话不是玩笑。青砾镇离北莽边境不过五十里,上个月就有三个北莽骑兵乔装成商贩闯镇,在街东头抢了张屠户的肉案,若不是驻守附近烽燧台的北凉军巡逻路过,指不定要出人命。那回领头的校尉,就是沈彻。
苏晚想起那人,手里的布擦得慢了些。
那天她正在酒肆后院晒酱菜,听见前院吵得厉害,跑出来就见三个北莽人举着马刀,把张屠户按在地上。街上的人都躲着,唯独那队北凉军来得快,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噔噔”响,为首的校尉翻身下马,玄色劲装外罩着件灰扑扑的披风,披风下摆还沾着黄沙。他没说话,只抽出腰间的长刀,刀光闪了一下,就有个北莽人的马刀断成了两截。剩下两个见势不妙要跑,被他身后的兵卒摁住,捆得跟粽子似的。
后来苏晚才知道,那校尉叫沈彻,二十三岁,是北凉边军里最年轻的校尉之一,驻守在镇西十里外的“望北燧”。
“想啥呢?”苏老卒的声音拉回她的神,“布都快蹭破了。”
苏晚回过神,把擦好的刀递过去:“没想啥,就是觉得今天风好像小了点。”
话音刚落,酒肆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风沙裹着个人影闯进来。苏晚抬头,就见沈彻站在门口,披风上落满了黄沙,他抬手拍了拍,扬起的细沙呛得苏晚咳了两声。
“苏姑娘,”沈彻的声音有点哑,像是被风沙磨过,“给我来碗北凉酿,温的。”
他说话时没笑,眉眼是偏冷的类型,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线,只有眼底偶尔会闪过一点软意——比如现在,见苏晚被沙呛得皱眉,他往后退了半步,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尽量不把风沙带进来。
苏晚应了声“好”,转身进了后厨。北凉酿是自家酿的,用的是凉州本地的糜子,加了点沙枣,喝起来不烈,却带着股子韧劲,像极了北凉的人。她把酒倒进粗瓷碗,放在炭火上温着,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听着前院的动静——是沈彻和父亲在说话,声音不高,断断续续的。
“苏老叔,今天望北燧的粮车过镇,您要是缺米,我让兵卒给您送点。”
“不用不用,”苏老卒的声音带着笑意,“晚丫头上个月刚买了粮,够吃。倒是你们,守在燧台上,风餐露宿的,可得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