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祖训面具

炕烧得太热,一股混着陈年灰尘和廉价油漆的味儿,沉甸甸压在土坯房里。

松木方桌挤在炕中间,摆得满满当当:颤巍巍的猪皮冻,油亮的红烧鲤鱼,冒尖的酸菜白肉锅子嘶嘶作响,几大盘胖墩墩的饺子堆得像小山。

电视里春晚主持人妆容鲜艳,声音滚烫,却被墙外一阵紧过一阵的鞭炮声炸得七零八落。

奶奶盘腿坐在炕头最里,背挺得笔直。

昏黄的电灯泡在她脸上投下深的阴影。她枯瘦的手里托着个东西,那玩意儿一露面,桌上嗡嗡的说话声就矮了半截。那是个面具,颜色像放久了、渗出血丝的骨头,边缘磨损得厉害,几道深刻的裂痕蜿蜒其上,像干涸的河床。

两只黑洞洞的眼窝深不见底。

“都消停会儿!”奶奶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老规矩,开席前,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得戴上它,听听祖宗的训导。”

她浑浊的老眼扫过挤在炕桌前的一大家子,“图个吉利,保佑来年顺当。”

我缩在炕沿边,屁股挨着滚烫的炕席,后背却一阵阵发凉。

那面具搁在油乎乎的桌布上,空洞的眼窝正对着我,总觉得它在无声地咧嘴。

爷爷离面具最近,他捏着小酒盅,鼻头红得发亮。他伸出筷子戳了戳盘子边一个卖相不太好的饺子,没夹起来,有点泄气地嘟囔:“啧,老大媳妇儿,这饺子馅儿…是不是咸盐罐子掉锅里了?齁嗓子!”

没人接茬。

屋里只剩下电视里闹哄哄的拜年声和外面零星的鞭炮响。

爷爷觉得落了面子,脖子一梗,声音抬高了点:“咋地?说不得了?是咸了嘛!”

忽然,死寂的空气里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干树枝折断的“咔嚓”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钉在奶奶脸上——确切地说,是钉在她手里托着的面具上。

面具左眼窝下方的骨白表面,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长的新纹,像一条突然睁开的黑色蜈蚣。

奶奶脸上的皱纹猛地一抽。

她没低头看面具,只是死死盯着爷爷那张涨红的老脸,喉咙里挤出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冰冷、平板,像是冻僵的铁片在刮擦冰面:

“咸?嫌咸?……你往自个儿每天吃的降压药胶囊里,一粒粒掺盐面儿的事,这么快就忘了?嫌命长?”

“哐当!”爷爷手里的小酒盅脱手砸在桌面上,浑浊的酒液溅了他一脸。

他像被针扎了屁股的蛤蟆,整个人从炕上弹起来,脸色瞬间褪成死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捂住胸口,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炕尾的铺盖卷上,发出一声闷响。

2 血咒揭密

“爸!”我爸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去扶,又扭头冲我妈吼,“药!快!爸的药!”

我妈脸色刷白,手在衣服口袋里胡乱摸索。

炕上顿时乱成一团,惊叫声,翻找声,爷爷粗重的喘息声搅在一起。

混乱中,我爸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翻面前的酒杯。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硬挤出一点笑纹,仿佛要驱散屋里这令人窒息的阴霾。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脯,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爽朗:“哎哎!大过年的,老爷子就是一下子没缓过劲儿!多大点事儿嘛!都别慌!来来来,看我给你们带了啥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