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头,将整瓶药片倒入口中,和着冰冷的泪水硬生生咽下。
身体逐渐失去知觉,意识沉入无边黑暗。最后的刹那,眼前竟闪过一幅遥远而模糊的画面——夏日午后,阳光刺眼,两个瘦小的少年在山村的土坯房顶上,兴奋地掏着鸟窝,笑得没心没肺……那是十八岁的他,和十八岁的张浩。
随后,世界彻底陷入永恒的黑暗。
……
一股熟悉的、潮湿的霉味钻入鼻腔,中间还夹杂着淡淡的柴火烟气和土腥味。
耳边传来一阵压抑的、轻微的咳嗽声,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
陈磊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土坯墙,墙上糊着已经发黄破损的旧报纸。头顶是黑黢黢的木头房梁,结着几片蛛网。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在床头柜上摇曳着豆大的火光,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这是……哪里?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看到的是一双年轻、略有薄茧却充满力量的手,皮肤光滑,没有长期敲打键盘留下的痕迹,更没有因为焦虑而啃咬的伤痕。
他猛地摸向自己的脸——光滑,没有胡茬,没有因为长期熬夜和巨大压力而生出的皱纹眼袋。
他触电般掀开身上那床打着补丁、却洗得干净的粗布被子,看到的是一双健全、肌肉匀称、充满年轻活力的腿!不是那个因长期奔波劳累、最后又经历巨大打击而隐隐作痛、时常麻木的腿。
他疯了似的环顾四周。墙角放着那个他记忆深刻的、掉了漆的木头箱子,墙上贴着一张崭新的、印着工农兵形象的彩色日历——
【1980年3月15日】
红色的数字,像血一样刺入他的眼帘。
一九八零年?三月十五号?
他重生了?回到了十八岁?回到了那个贫穷到令人窒息的山村老家?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浑身颤抖,几乎要尖叫出声。
就在这时,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深蓝色粗布褂子、身形瘦小、面容憔悴却难掩慈爱的妇人端着一个粗瓷碗走了进来,碗里冒着稀薄的热气。
“磊子,你咋醒这么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妇人看到坐起来的陈磊,脸上立刻浮现担忧,快走几步来到床边,伸手想探他的额头。
看着母亲那张远比记忆中年轻、虽然饱经风霜却尚未被后世那接连噩耗彻底压垮的脸,尤其是那一头尚且乌黑浓密的头发(前世这个时间点,母亲因过度操劳已开始生出白发),陈磊的眼泪瞬间决堤。
“妈——”他喉咙哽咽,一把抱住母亲瘦弱的身体,抱得紧紧的,仿佛一松手就会再次失去她。感受着母亲真实的体温和心跳,他像个走失了无数次终于找到家的孩子,泣不成声,“妈…我没事…我就是…就是想你了…”
母亲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强烈情感弄得一愣,随即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声音有些沙哑:“傻孩子,做噩梦了?妈这不是在这儿呢吗?快,趁热把红薯粥喝了。”
陈磊接过碗,看着碗里几乎照得见人影的稀薄粥水,几块小小的红薯沉在碗底。前世他曾无比厌恶这贫苦的味道,此刻却觉得这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