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枚铜钱,是在一个被遗忘的樟木箱底找到的。
那年夏末,空气里还残留着暑热的余烬,闷得人透不过气。老宅阁楼更是蒸笼,灰尘在唯一一束从破瓦缝隙漏下的光柱里疯狂旋舞,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陈年木头和霉菌的腐朽气味。我是被父亲打发上来的,清理那些他口中“占地方的破烂”。樟木箱就挤在几件蒙尘的旧家具后面,暗沉沉的,箱角包着磨损严重的铜皮,一把锈蚀的挂锁虚挂着。好奇心驱使我撬开了它,里面大多是些褪色的旧衣,散发着浓重的樟脑丸味道。翻到箱底,手指触到了硬物——一个扁扁的、裹着褪色红布的小布包。解开布结,两枚铜钱滑落掌心,沉甸甸的凉意瞬间渗入皮肤。
铜钱很旧,边缘被磨得圆润光滑,泛着暗哑的乌光,像是吸饱了漫长岁月里的幽暗。一面刻着模糊的八卦纹路,乾、坤、震、巽…那些交错的线条构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图案;另一面则是一些更加诡谲、无法辨识的符号,弯弯曲曲,透着一股子邪气。它们安静地躺在我汗湿的手心,那沉甸甸的凉意仿佛有生命般,执拗地往骨头缝里钻。阁楼里一丝风也没有,可我却莫名打了个寒颤,脖颈后的汗毛无声地竖了起来。箱子里那股陈腐的气味,似乎更浓了。
鬼使神差,我把它们揣进了牛仔裤口袋。那沉甸甸的凉意紧贴着大腿外侧,像两块小小的冰,一路跟着我下了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你磨蹭什么呢?上面热死了!”林薇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点不耐烦。她正站在堂屋门口,用手扇着风,白皙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没什么,”我应了一声,快步走下去,手指下意识地隔着裤子布料按了按口袋里的硬物,“就些破旧衣服。走吧,赶火车要紧。”那铜钱的凉意似乎透过布料,短暂地驱散了周遭的闷热,带来一丝诡异的舒适,随即又沉入皮肤之下,变成一种隐隐的不安。
她抱怨着天气,挽住我的胳膊,拖着我往外走。铜钱在口袋里,随着脚步轻轻摩擦着我的腿,冰凉,坚硬。我脑子里莫名闪过阁楼里那束光柱中狂舞的灰尘,还有箱底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陈旧气味。
现在想来,那凉意,就是那东西第一次无声的触碰。它在口袋里,像个沉默的引信,静静等待点燃的时刻。彼时的我,浑然不知自己揣着的不是古物,而是一把悄然打开幽冥缝隙的钥匙。
旅程的开端风平浪静。硬座车厢里挤满了人,空气混浊,各种气味——汗味、泡面味、劣质香水的甜腻味——交织在一起。林薇靠在我肩上,闭着眼,呼吸均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和村庄,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我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刷着,指尖偶尔会隔着口袋碰到那两枚铜钱,它们的凉意似乎已经和我的体温中和了,只是沉甸甸的存在着。
变故毫无征兆。
就在列车即将驶入一个不知名小站的减速区,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变得尖锐时,一股冰冷的感觉猛地从尾椎骨炸开,瞬间沿着脊柱向上蔓延,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紧了全身的骨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每一次撞击都带着一种濒死的闷痛,挤压着肺里的空气。冷汗瞬间从全身每一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浸透了内衣,冰凉的布料黏在皮肤上,激起一阵剧烈的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