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不自觉地向前半步,靴尖没入浅滩。冰凉的河水浸透锦袜,他却浑然未觉。此刻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心跳竟快得异常,掌心也微微发烫-这种感觉,就连当年在铜雀台赋诗赢得满堂喝彩时也不曾有过。
"在下曹子建。现封鄄城王。"他拱手行礼,声音比平日低沉几分,"途经洛水,得见仙姿,实乃三生有幸。”女子眸光微动,珍珠坠子随着她的侧首轻轻摇晃。她飘然靠近,素白的裙裾掠过水面,竟未激起半分涟漪。"鄄城侯?"她若有所思,"那个相传能七步成诗的才子?"
河风忽然转急,吹得曹植衣袍猎猎作响。他下意识抬手整理鬓发,这个动作让他腕间的伤痕若隐若现。 女子目光一凝,指尖虚空点向那道伤痕。
"你身上有魏宫的血气。"她指尖冰凉,声音却带着奇异的温度,"还有...秋露白的味道。"
曹植怔住了。他确实在岸边独饮过邺城佳酿,但没想到这缕酒香竟能被察觉。更令他心惊的是,当她靠近时,那股清冷的幽香让他想起幼时在铜雀台摘过的白梅--纯净得不染尘埃。"
仙子好灵的嗅觉。"他勉强笑道, 却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这个动作引得女子微微挑眉,珍珠坠子晃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怕我?"她忽然凑近,发丝拂过曹植的脸颊,带着洛水特有的湿润气息,衣袖绕到他身后,仿佛触到腰间玉带。"方才不是还说三生有幸?"
曹植喉结滚动,耳尖微微发烫。这般近的距离,他能看清她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能闻到她衣襟间若有若无的莲香。最要命的是,她眉宇间那种疏离的神韵,竟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叠..
"你的玉佩。"她突然退开,指尖勾住他腰间的羊脂白玉蟠螭纹玉佩,"沾了太多人间浊气。"
曹植低头,发现蟠螭纹玉佩不知何时已落入她手中。更奇异的是,一缕黑气正从螭纹缝隙中渗出,转眼被洛水净化殆尽。他心头一震-这玉佩伴他经历太多朝堂纷争,难道真沾染了世俗的污浊?
"既然仙子能涤荡浊气.."他忽然单膝跪入水中,浪花溅湿了锦绣下摆,"可否暂存此物?"
水面突然凝结如镜。曹植在倒影中看见自己疲惫的眉眼,嘴角还留着咳血后的淡红。而镜中的她伸出纤指,在水面写下"洛"字,又迅速抹去。
"下次来时..."玉佩飞回他掌心,寒意刺骨,"记得带坛没掺血的秋露白。"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朝雾般消散。曹植呆立水中,良久才发觉夕阳完全沉没了。远处传来侍卫焦急的呼唤,而他只是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玉佩,任由洛水打湿了华贵的衣袍。
当夜,驿馆的烛火摇曳不定。
曹植独坐案前,面前的素绢洁白如雪。
他提起狼毫,笔尖蘸满浓墨, 却迟迟未能落下。洛水畔的惊鸿一瞥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回眸时眼波流转的韵,衣袂翻飞间的飘逸,还有指尖传来的刺骨寒意。
驿站的桐油灯芯爆了个灯花,将曹植伏案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他搁下狼毫,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案头那盏秋露白已经见了底。窗外秋风摇撼着老槐树的枯枝,在窗纸上投下张牙舞爪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