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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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姥姥下葬那天,冷雨跟棉线似的,没完没了地往下扯。

她攥着我的手,枯得只剩一把骨头,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气若游丝,却每个字都砸在我心口:“乖乖……听话……别回去……千万别回那个村……”

我咬着唇,没应声。灵堂角落传来几个亲戚压低的嘀咕:“……老糊涂了,临了还惦记那破事儿……” “……不就是个畜生,偏说得那么邪乎……”

姥姥的眼珠猛地凸出几分,恐惧几乎要溢出来:“……黄家……那东西……邪性!沾上就……甩不脱了……答应我!”

我看着她又急又怕、几乎要喘不上气的样子,终是胡乱点了点头。她这才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灯油,手一松,眼合上了。

可我心里憋着一股气。城里这些年,书不是白读的,谁还信那些神神叨叨?姥姥守了一辈子那破山沟,守得胆都没了。她走了,留下的那间破客栈,虽说又老又旧,好歹是个产业,凭什么不能回去?

我没听她的。

半个月后,我站在了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村子比记忆里更破败,静得出奇,只有风吹过山神庙翘起的檐角,发出呜呜的怪响。我的客栈,就在庙旁几十步远,灰墙黑瓦,门板歪斜,像个苟延残喘的老人。

钥匙锈得厉害,捅咕了半天才打开锁。一股混杂着霉味、尘土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

屋里暗沉,家具都蒙着厚厚的灰。正堂墙上,却突兀地挂着一幅褪了色的神像,尖嘴细眼,披着黄袍,似笑非笑。底下是个黑漆漆的牌位,刻着“黄大仙之神位”。供桌上落满了灰,只有几个干瘪发霉的果子和一个香炉,里面是厚厚的香灰。

看着那牌位,想起姥姥临死的恐惧,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就是这玩意儿,骗得姥姥一辈子战战兢兢?

收拾了一下午,累得腰酸背痛,心里的那点叛逆和郁闷却越积越厚。晚上,我翻出带来的烈酒,对着空荡荡、冷冰冰的屋子,一口接一口地灌。

酒劲混着疲惫和那点不甘心,烧得我头晕眼花。最后不知怎么摸到了正堂,指着那牌位破口大骂,骂它装神弄鬼,骂它困了我姥姥一辈子……后来发生的事,就模糊了。

只记得似乎抄起了那个冰冷硌手的木牌,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后院,对着臭气熏天的茅坑,狠狠砸了进去。“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四溅的污秽,我心里竟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意,然后天旋地转,彻底不省人事。

再醒来,是被熏醒的。

不是茅坑的臭,而是另一种更浓烈、更令人窒息的腥臊气,密密麻麻地包裹着我,无孔不入。

头痛得像是要裂开,我呻吟着,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光线昏暗,大概是天刚亮。

然后,我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似乎一瞬间冻成了冰碴子。

地上,桌子上,椅子上,甚至我躺着的破床的床沿上——密密麻麻,挤满了黄鼠狼!

一双双绿豆似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光,齐刷刷地盯着我。它们安静得出奇,没有一丝躁动,就那么静静地围着,把我堵死在这张床上。

我喉咙发紧,一声尖叫卡在里面,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四肢百骸像是被灌了铅,动弹不得。恐惧,最原始、最冰冷的恐惧,攥紧了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