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沙粒打在飞船的金属外壳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在暗处磨着细砂纸。林晓鱼蹲在飞船起落架的阴影里，攥着衣角的手沁出冷汗——刚才趁张老师的助手搬她那堆“废品”（其实是她藏起来的自动递剂机和光脑零件）时，她假装回棚屋拿“忘带的身份卡”，拐了个弯就往飞船后面钻。
边缘星的太阳快落了，沙丘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条条趴在地上的铁脊鼠。她能听见聚落中心的动静：李婶还在跟人念叨“小鱼要去学院当大人物了”，老周和老郑在给飞船的起落架垫防滑板，还有张老师的声音偶尔飘过来，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调子，在问“凌小鱼同学还没回来？”
“谁要当大人物啊……”林晓鱼咬着唇往沙丘后面挪，沙粒钻进鞋缝，硌得脚底板发麻。她刚才回棚屋时没敢多耽搁，只抓了把之前攒的压缩饼干碎块，连那床破毯子都没拿——那东西太沉，跑不快。
她的计划很简单：先躲进远处的废弃矿洞，等学院的飞船飞走了，再偷偷溜回聚落。反正她是F级基因，张老师就算发现她跑了，大概也只会觉得“果然是废物，扶不上墙”，犯不着专门回头找。到时候她继续捡破烂、修点小破玩意儿换营养剂，照样能躺平过日子。
可刚爬过一道沙丘，后颈突然一凉——不是风，是被人盯着的那种凉。
林晓鱼猛地回头，手里的压缩饼干碎块“哗啦”掉了一地。
沙丘下站着个小孩。
还是那个总穿着灰扑扑旧衣服的小孩，头发乱得像团草，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正死死盯着她。
是之前送野果子和金属片的那个。
林晓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小孩怎么总神出鬼没的？刚才她明明绕了好几个弯，按理说没人能跟上才对。
“你……”她刚想开口问“你跟着我干嘛”，小孩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小手攥着什么东西，朝她勾了勾手指。
林晓鱼犹豫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赶紧跑”，可这小孩之前送她果子时没恶意，刚才又特意把金属片还回来——那片刻着花形符号的金属片，此刻还揣在她兜里，不烫了，却像块烙铁似的坠着。
“我没空跟你玩。”她压低声音往后退，“学院的人在找我，我得走了。”
小孩没说话，只是又勾了勾手指，然后转身往沙丘后面跑。跑两步还回头看她，像是在催。
林晓鱼咬着牙站在原地。理智告诉她“别管闲事，赶紧躲起来”，可不知怎么，看着小孩那固执的背影，她想起刚才小孩站在沙地里的样子——明明那么小，却像知道很多事。
尤其是那块金属片。
它之前发烫的时候，正好是学院的飞船飞来的时候；张老师碰它的时候，它还颤了一下。这小孩把它还给她，现在又特意引她走……会不会和学院的人有关？会不会藏着能让她彻底躲开麻烦的办法？
“就看一眼。”林晓鱼咬了咬牙，弯腰捡起几块没掉进沙里的饼干碎块塞进口袋，拔腿跟上了小孩。
小孩跑得不快，像是特意等她。两人一前一后钻进两道沙丘之间的低谷，风一下子小了，沙地上留着一串小小的脚印。林晓鱼跟着脚印往前跑，跑了大概百十米，小孩突然停在一片被风蚀得坑坑洼洼的沙地前。
这里离聚落很远了，能看见远处废弃矿洞的黑黢黢的入口，风从矿洞那边吹过来，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小孩蹲下身，用小手扒拉着脚下的沙子。沙粒很松，一扒就露出下面深褐色的土块。她扒得很快，指甲缝里都嵌进了沙泥，还时不时抬头看林晓鱼一眼，像是在确认她没跑。
林晓鱼也蹲下来，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这地方看着平平无奇，除了沙子就是土块，能有什么？
没一会儿，小孩的手碰到了硬东西，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她眼睛亮了亮，加快了扒沙的动作，很快，一个巴掌大的金属构件露了出来。
林晓鱼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构件是暗银色的，表面蒙着层沙锈，却掩盖不住流畅的弧度——不是边缘星常见的粗糙锻造件，更像是……精密打磨过的。最让她心头一跳的是，构件的侧面刻着个符号，和她兜里那块金属片上的花形符号一模一样，只是更大、更完整，花瓣的纹路里还残留着微弱的银光，像淬了星尘似的。
“这是……”林晓鱼伸手想去碰，小孩却突然按住她的手腕，力道比看起来大得多。
她抬头看小孩，这次终于看清了小孩的脸——皮肤是长期晒出来的深黄色，脸颊瘦得凹进去，可眼睛里没有怯生生的样子，反而很沉，像装着比边缘星的沙海还深的东西。
“别碰。”小孩开口了。
这是林晓鱼第一次听见她说话。声音又轻又哑，像被砂纸磨过，却异常清晰。
林晓鱼愣了愣：“你会说话？”
小孩没答，只是松开她的手腕，用手指敲了敲那个金属构件。构件被敲到的地方，银光突然亮了亮，顺着花形符号的纹路流了一圈，又慢慢暗下去。
“它在……发光？”林晓鱼盯着构件，突然想起之前修通讯器时的怪事——她只是随便拧了拧线，通讯器就亮了；还有那个自动滴剂机，沾了她的血就自己停了。这些事会不会都和这金属构件有关？
“学院的人……在找它？”她试探着问。张老师刚才看她兜里金属片的眼神不对劲，现在想来，恐怕不是看她，是看那片东西。
小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林晓鱼更懵了。
小孩没解释，只是用小手把构件周围的沙子又扒开了些，露出构件下面的东西——不是土，是一层薄薄的金属网，网眼细密，不知道是用来固定什么的。她指了指金属网，又指了指远处的废弃矿洞，最后看向林晓鱼，眼神里有种林晓鱼看不懂的恳切。
林晓鱼的心沉了沉。这意思是……这构件只是一部分？矿洞里还有更多？
她突然有点慌。如果这是某种值钱的东西，被学院的人发现了，她肯定脱不了干系；可要是藏起来……这么个发光的玩意儿，能藏哪儿？刚才那块小金属片都差点被发现。
“我不管了。”她猛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这东西跟我没关系，你们要找就找，我要走了。”
她是真怕了。从穿越过来那天起，她就只想苟着，修通讯器是为了换鸡蛋饼，拼自动递剂机是为了省点事，从来没想过掺和什么“特殊东西”。这金属构件一看就不简单，沾上了肯定没好事。
可刚转身，身后突然传来“轰隆”一声——不是矿洞塌了，是飞船引擎的声音！比刚才更近，像是在往这边飞！
林晓鱼回头一看，魂都快吓飞了——那架银灰色的飞船正从沙丘上空掠过，起落架已经收了一半，显然是发现她不见了，正在低空搜索！
“糟了！”她赶紧往沙丘后面趴，心脏狂跳。刚才光顾着跟小孩看构件，忘了躲起来！
飞船在头顶盘旋了一圈，引擎声越来越响，震得沙粒都在颤。林晓鱼死死捂着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小孩还站在原地，没躲也没藏，就那么仰着头看飞船，小小的身影在飞船的阴影里像片随时会被风刮走的叶子。
“你疯了！快躲起来！”林晓鱼急得压低声音喊。
小孩没动，反而朝她伸出手，手里攥着那块之前还给她的金属片。阳光透过飞船的缝隙照在金属片上，片上的花形符号突然亮了，和沙地里那个大构件的银光一模一样！
几乎是同时，头顶的飞船猛地一震，引擎声突然变了调，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似的，朝着她们这边俯冲下来！
“完了！”林晓鱼眼前一黑。这小孩是故意的！她是想把学院的人引过来！
飞船“嗡”地停在离她们不到二十米的地方，起落架“哐当”一声砸在沙地上，扬起一片沙尘。舱门打开，张老师带着两个助手快步走下来，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沙地里的金属构件上——他的眼睛瞬间亮了，快步走过来，蹲下身盯着构件，手指微微发颤地拂去上面的沙粒。
“是……是上古机械文明的能量核心残件！”张老师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边缘星竟然真的有遗迹碎片！我就说上次探测器扫到的能量波动不是错觉！”
两个助手也围了上来，一人拿扫描仪对着构件扫，一人快速记录数据，嘴里不停念叨着“能量反应稳定”“符号匹配度90%以上”。
林晓鱼趴在沙丘后面，手脚冰凉。上古机械文明？能量核心？这些词她在原主的记忆里见过——是星际历史课本里提过的“传说中的文明”，据说拥有远超现在的机械和能量技术，却在几万年前突然消失了，只留下零星的遗迹碎片，每一块都被星际联盟当成国宝。
她兜里的金属片，沙地里的构件，还有那个神秘的小孩……全和这“上古文明”扯上了关系。
张老师摸了摸构件边缘的纹路，突然抬头看向四周，目光锐利得像鹰隼：“刚才的能量共鸣……是有人在用引导器？”
他的视线扫过沙丘，最后落在了林晓鱼藏身的方向。
林晓鱼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自己藏不住了——刚才小孩拿金属片亮起来的时候，张老师肯定感应到了。
果然，张老师朝她这边走了过来，脸上没了之前的温和，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凌小鱼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晓鱼咬着唇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脑子飞快地转着说辞：“我……我就是想找个地方躲躲，不想去学院……”
“躲在这里？”张老师的目光落在她攥紧的口袋上，那里鼓鼓囊囊的，显然是藏着东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林晓鱼下意识地把口袋往身后藏。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小孩突然往前迈了一步，挡在了林晓鱼面前。她个子很矮，只到林晓鱼的腰，却把林晓鱼护得很严实，抬头看着张老师，眼睛亮得吓人。
“她不知道。”小孩开口了，声音还是又轻又哑，却带着种奇怪的笃定，“是我带她来的。”
张老师愣了愣，显然没料到这边缘星的小孩会突然说话，还替林晓鱼辩解。他打量了小孩两眼，眉头微蹙：“你是谁？这构件是你发现的？”
小孩没答，只是从林晓鱼兜里掏出那块金属片——林晓鱼都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时候碰了自己的口袋——递到张老师面前。
金属片一离开林晓鱼的手，上面的银光就暗了下去，变得和普通废金属没两样。
张老师接过金属片，和沙地里的构件比对了一下，眼神越来越深：“这是引导碎片……能激活核心残件的能量共鸣。你从哪儿弄来的？”
小孩还是没答，却突然转头看向林晓鱼，一字一句地说：“跟他走。”
林晓鱼懵了：“啊？”
“跟他走，”小孩又重复了一遍，声音稍微大了点，目光扫过远处的聚落，又扫过废弃矿洞的方向，最后落在林晓鱼脸上，“能找到‘安稳的地方’。”
林晓鱼的心猛地一颤。
安稳的地方？
她穿越过来后，最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在边缘星，她以为躲在棚屋里捡破烂就是安稳，可李婶的吆喝、老周的矿灯、张老师的到来，一次次把她从“苟且”里拽出来。她以为跑掉就能回到原来的日子，可现在看来，只要这金属片和构件还在，只要她和这上古文明扯上关系，就根本躲不掉。
可小孩说“跟他走”能找到安稳的地方……是指学院？那个卷王云集、基因等级至上的地方，怎么可能安稳？
张老师也听见了小孩的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晓鱼，又看了看小孩，突然笑了笑，把金属片递还给林晓鱼：“凌小鱼同学，看来你和这遗迹碎片很有缘分。上古机械文明的遗迹里，藏着很多……能让‘特殊天赋’发光的东西。也许你去了学院，真能找到你想要的。”
林晓鱼捏着那块冰凉的金属片，心里乱成一团麻。她看着小孩笃定的眼神，看着张老师意味深长的笑容，又看了看沙地里那个还在微微发光的能量核心残件——远处聚落的方向传来了王大叔的喊声，大概是发现她跑了，正到处找她。飞船的引擎还在低鸣，像是在催她做决定。
风又起了，卷着沙粒打在脸上，有点疼。
她好像真的没地方可躲了。
可跟着张老师走，去那个完全陌生的学院，真的能找到“安稳的地方”吗？还是会掉进一个更大的麻烦里？
小孩已经退到了沙丘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没再催，也没再说话。
张老师拍了拍沙地里的构件：“这东西需要专业设备才能安全取出来，我们得尽快回学院。你……想好了吗？”
林晓鱼攥着金属片，指节都用力到发白。夕阳落在她脚边的沙地上，把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像个找不到方向的问号。
她的最后一次“苟且”机会，好像就这么悬在了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