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风卷着沙粒打在棚屋的铁皮上,发出“沙沙”的响,林晓鱼攥着那块发烫的金属片,指节都捏白了。张老师的身影在沙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正一步一步往这边挪——他走得不算快,白色制服的下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可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晓鱼的心上,让她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张老师咋往这边来了?”王大叔在旁边嘀咕了一句,刚还松快的脸色又绷了紧,“该不会是听见李婶瞎嚷嚷了吧?”

林晓鱼没吭声,脚底下悄悄往后挪了挪,想躲到王大叔身后去。可刚挪半步,就听见李婶的大嗓门又炸了:“张老师!您可算过来了!正好正好!”

她举着那台修好的通讯器,挤开看热闹的人就往张老师跟前凑,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花:“您瞅瞅这通讯器!昨天还跟块死铁似的,小鱼丫头三两下就给拧亮了!能发消息能叫人,比管事那台还灵呢!我就说这丫头灵光,您说是不是?”

周围的人跟着点头附和,老周还举着那盏摔出豁口的矿灯插了句嘴:“可不是嘛!刚才还想让她瞅瞅矿灯呢,她还不好意思,非说自己是碰巧……”

“哦?”张老师停下脚步,目光从通讯器挪到林晓鱼身上,嘴角勾着点浅淡的笑,“林晓鱼同学还会修通讯器?”

“不会不会!”林晓鱼赶紧摆手,声音都带了点抖,“就是瞎碰的!通讯器本来线就没断彻底,我随便拧了下就亮了,不算修……真不算!”

她边说边往后缩,想把攥着金属片的手往身后藏。可越慌越乱,手背不小心蹭到了王大叔的胳膊,金属片“硌”了她一下,烫得更厉害了——像是揣了块刚从火堆里扒出来的烙铁,连带着掌心都烧得慌。

“瞎碰也得有那运气不是?”李婶不依不饶,还想往林晓鱼跟前推张老师,“小鱼这丫头就是太腼腆!基因等级是F级咋了?手巧啊!您是学院来的老师,见多识广,您说这要是好好教,说不定能成个机械师呢?”

“机械师”三个字一出口,周围静了静。有人偷偷撇林晓鱼,眼里带着点“痴心妄想”的意思——边缘星的F级流放者,还想当机械师?那可是主星才有的体面活儿,轮得着她?

张老师却没接李婶的话,目光轻轻扫过林晓鱼攥紧的手,眼神顿了顿。他没问通讯器,也没提机械师,反倒话锋一转:“刚才在飞船上看了名单,林晓鱼同学的身份卡补报完了?”

林晓鱼一愣,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下意识点头:“报、报完了……”

“那就好。”张老师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光脑,指尖在上面点了两下,“下午三点,聚落中心的测试点要开始基因复测,你记得准时来。”

“复测?”林晓鱼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装出副犯难的样子,头埋得更低了,“张老师,我就不用了吧?我基因等级是F级,上次在流放站测过的,报告都有……再测也是一样的,白占个位置。”

她故意把“F级”三个字说得又轻又丧,还往地上跺了跺脚,沾了满鞋沙子——想把自己扮成个浑浑噩噩的废人,让张老师觉得她“没救了”,主动放弃叫她去测试。

周围的人也跟着帮腔,王大叔拍了拍张老师的胳膊:“张老师您别为难孩子了,F级确实没必要测……边缘星的娃,能活着就不错了,哪敢指望啥等级提升啊?”

老周也跟着点头:“就是就是,测试仪器贵得很,别浪费在没必要的人身上……”

张老师没说话,指尖还在光脑上划着,像是在翻什么名单。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了点,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抬眼时,目光又落在林晓鱼的手上——这次看得更清楚了,她的指缝间隐隐透着点金属的冷光,攥得太紧,指节都泛了白。

“基因等级是F级,也得测。”他突然开口,语气还是淡淡的,却带着点不容反驳的意思,“学院的规定,所有适龄流放者都要复测一遍,不能漏。”

林晓鱼的心沉了沉。规定?她咋没听说过?怕不是这老师故意找借口吧?

她正想再装怂推托两句,掌心的金属片突然“烫”了一下——不是持续的烧,是“滋”地一下,像有根细针往肉里扎了扎。她没忍住,“嘶”地吸了口凉气,手猛地往回缩了缩。

这一下动静不算小,张老师的目光立刻定在了她的手上:“怎么了?手不舒服?”

“没、没有!”林晓鱼赶紧把两只手都背到身后,往沙地上蹭了蹭,假装是被沙子硌着了,“就是沙子进眼里了,揉了下……”

她边说边低头揉眼睛,余光却瞥见张老师的目光在她手背扫了一圈——刚才被金属片硌的地方,大概是太烫了,竟隐隐泛着点红。

“是吗?”张老师没再追问,只是把光脑收了起来,又看了眼天色,“下午三点,别迟到。”

说完他没再停留,转身往聚落中心走。李婶还想追上去说两句,被他身边的助手轻轻拦了下来。周围的人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老周捏着矿灯往矿场的方向挪,走前还回头瞅了林晓鱼一眼,眼神里有点说不清的意味。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王大叔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提修东西的事。”

林晓鱼却松不下来。她攥着金属片的手心还在发烫,张老师刚才看她手的眼神太亮了——那不是看一个普通F级流放者的眼神,倒像是……像是在看什么藏着秘密的东西。

“王大叔,我先回棚屋了。”她扯了扯王大叔的袖子,声音发虚,“下午测试……我再想想。”

“想啥?”王大叔瞪了她一眼,“张老师都发话了,能不去?再说测就测呗,F级又不丢人,边缘星一半人都是F级……”

林晓鱼没接话,低着头往棚屋走。脚踩在沙地上,每一步都觉得沉——她怕的不是测试,是张老师。他刚才明明看见了她的手,明明听见了李婶说修通讯器的事,却啥都没戳破,就只催着去测试……这比直接问她还让人心慌。

回到棚屋,她“哐当”一声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手心的金属片还在发烫,她摊开手一看——那枚刻着花形符号的金属片,边缘竟泛着点极淡的红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烧。

“邪门了……”她咬着牙把金属片往桌上扔,想离它远点。可片子刚碰到桌面,就“嗖”地弹了起来,又落回她手心里——跟长了眼睛似的,死活不肯离她。

“你给我滚!”林晓鱼急了,抓着片子就往门外扔。片子划过一道弧线,“啪”地掉在门外的沙地上,还滚了两圈。她赶紧冲出去,想把它往远处的沙丘里埋——埋得越深越好,最好这辈子都别再看见。

可刚蹲下去要捡,就见那片子突然自己动了。它在沙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竟朝着棚屋的方向“爬”了回来——不是被风吹的,是真的在动,边缘的红光闪了闪,像在跟她较劲。

“你还成精了?”林晓鱼看得头皮发麻,抄起旁边一块碎铁皮就想把它压住。可铁皮刚碰到片子,就被一股莫名的力气弹开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她愣在原地,看着金属片“骨碌碌”滚到脚边,还轻轻蹭了蹭她的鞋——那模样,竟有点像之前送野果的那个小孩,带着点执拗的亲近。

林晓鱼心里发怵,又有点哭笑不得。她活了十八年,还是头回见跟人“粘”着的金属片。这到底是啥玩意儿?从哪来的?为啥偏偏找上她?

正蹲在地上跟金属片对峙,隔壁的棚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张老太扶着门框探出头,手里捏着个灰扑扑的东西,看见林晓鱼就喊:“小鱼丫头!你在门口捣鼓啥呢?”

林晓鱼吓了一跳,赶紧把金属片踢到铁皮底下藏了,站起来扯了扯嘴角:“没、没啥……沙子迷眼了,蹲会儿。”

“迷眼了?”张老太拄着根破铁棍挪过来,把手里的东西往她跟前递,“那正好,你帮我瞅瞅这玩意儿——老早以前捡的警报器,弦断了,响不了了。”

林晓鱼低头一看,心又沉了沉——那是个老式的声光警报器,铁皮壳子锈得掉渣,侧面的弦果然断了半截,露着灰白的铜丝。

“张老太,我不会修……”她赶紧摆手,想往后退。

“咋不会?”张老太把警报器往她怀里塞,眼睛眯成了条缝,“李婶都跟我说了,你连通讯器都能拧亮,这警报器就断根弦,你还能治不了?再说学院的人都来了,要是有啥危险,警报器响不了咋行?你就当帮个忙,啊?”

警报器沉甸甸的,压得林晓鱼胳膊发酸。她看着张老太皱纹堆里的期待,又瞥了眼铁皮底下藏着的金属片,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她就是想安安分分蹲在棚屋里啃营养剂,咋就这么难?

“我真的……”

“就瞅瞅!不白瞅!”张老太从口袋里摸出块皱巴巴的糖,塞到她手里,“我孙女以前留的奶糖,甜着呢!”

奶糖的纸都泛黄了,还带着点潮乎乎的黏意。林晓鱼捏着糖,又看了看怀里的警报器,没再拒绝——她知道,就算今天推了张老太,明天说不定还有王婶刘叔拿着破东西找上门。李婶那嗓子一喊,她“会修东西”的名声怕是已经传开了。

“我试试……”她叹了口气,抱着警报器回了棚屋,连门都忘了关。

张老太看着她的背影,咧开嘴笑了笑,转身慢慢挪回了自己的棚屋。风卷着沙粒吹过,她门口的沙地上,不知啥时候多了个小小的脚印——跟之前送野果的小孩的脚印,一模一样。

林晓鱼把警报器扔在桌上,盯着它发了半天愣。断了的弦是黄铜的,锈得厉害,得先打磨干净才能接;里面的发声器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说不定得拆开看看……她脑子里下意识地冒出这些念头,刚冒出来又赶紧掐了——不能想!想了就忍不住要动手!

她抓着头发往床上坐,屁股刚碰到床板,就听见“硌”的一声——是之前藏在床底的自动递剂机,被她坐得露了个角。

林晓鱼掀开破布一看,机器的传动杆还露在外面,昨天被血滴过的地方泛着点暗褐的印。她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传动杆。

没反应。

她又用指尖蹭了蹭那个暗褐的印,还是没反应。

“看来真是碰巧……”她松了口气,刚想把破布盖回去,桌上传来“叮”的一声轻响。

是那块金属片!它不知啥时候从铁皮底下滚了出来,正躺在警报器旁边,边缘的红光闪了闪,竟往警报器的弦上“靠”了靠。

林晓鱼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她盯着金属片和警报器,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反正都躲不掉了,不如先把警报器修了?修好了张老太能安生点,说不定还能换句好话,往后别再拿东西来烦她。

她咬了咬牙,从床底翻出块磨砂纸,蹲在桌边开始打磨警报器的断弦。锈迹一层层往下掉,露出黄铜原本的亮泽,磨着磨着,指尖突然被划了一下——是弦上的毛刺,划开道细细的口子,渗了点血珠出来。

血珠滴在弦上,没等她擦,旁边的金属片突然“嗡”地轻颤了一下。

林晓鱼吓了一跳,手一抖,磨砂纸掉在了地上。她眼睁睁看着金属片自己“滚”到警报器旁边,边缘的红光蹭着断弦扫了一圈——就像有人拿它在“量”弦的长度。

紧接着,更怪的事发生了:断弦的铜丝突然自己“翘”了起来,朝着另一截没断的弦慢慢凑,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似的。

林晓鱼瞪圆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喘。她看着铜丝一点点靠近,最后“啪”地粘在了一起——接口处竟隐隐泛着点银光,跟焊过似的,严丝合缝。

“这……”她张着嘴说不出话。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金属片又“滚”到警报器的发声器旁边,红光闪了闪。发声器突然“嘀”地响了声,竟自己启动了——发出一阵刺耳的“呜呜”声,吓得林晓鱼赶紧扑过去按住。

警报器的灯亮了,是幽幽的绿光,在昏暗的棚屋里闪得人心慌。林晓鱼按着开关按了半天,才把声音关掉,手还在抖——她啥都没干啊!就划了个口子滴了滴血,这警报器自己就接好弦启动了?

还有那块金属片……它现在安安静静躺在警报器旁边,红光已经退了,不烫了,跟块普通的废铁没啥两样。

可林晓鱼知道,它绝不普通。

它能让自动递剂机启动,能让警报器自己接弦,还死活要跟着她……这玩意儿到底是啥?难道跟她的血有关?

她捏着那块金属片,指尖冰凉。突然想起张老师刚才看她手的眼神,想起他说“下午三点去测试点”,心里猛地冒出个念头——张老师是不是知道这金属片的事?他让她去测试,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东西?

棚屋外面传来王大叔的喊声:“小鱼!快到点了!测试点该开始了!”

林晓鱼浑身一僵。

测试点……她要是带着这金属片去,会不会被发现?可要是把它留下,它又会自己跟着来,刚才扔都扔不掉。

她看着桌上修好的警报器,又看了看手里的金属片,突然觉得头皮发麻——她好像被这玩意儿“绑”上了。

“来了!”她咬着牙应了一声,把金属片塞进贴身的口袋里,又用破布把警报器盖好——等从测试点回来再给张老太送过去吧,现在没空管这个。

推开门,沙地上的风更紧了。聚落中心的方向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大概是流放者们都去测试点了。王大叔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就往那边指:“快走吧,张老师的助手都在那登记了。”

林晓鱼点点头,跟着王大叔往聚落中心走。口袋里的金属片安安静静的,不烫了,也不颤了,可她总觉得它在“跳”,跟她的心跳一个节奏。

快到测试点时,她看见李婶正举着通讯器跟张老师的助手说话,脸上笑得灿烂;老周和老郑还蹲在旁边,手里还捏着那盏矿灯,不知道在嘀咕啥。

张老师站在测试仪旁边,正低头跟一个穿白褂的人交代着什么。阳光照在他身上,白色制服泛着光,看着温和又陌生。

林晓鱼的脚步顿了顿。

她突然有点怕——怕测试时出岔子,怕金属片突然发烫被发现,更怕张老师真的知道些什么,把她和这怪东西一起“带走”。

可她没地方躲了。王大叔已经拽着她往测试点走,嘴里还念叨着:“别怕啊,测完就回来,不耽误你蹲棚屋……”

林晓鱼跟着往前走,口袋里的金属片突然轻轻“硌”了她一下——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她抬头看向张老师,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冲她点了点头,嘴角还是那抹浅淡的笑,可眼神里好像藏着点别的东西,深不见底。

林晓鱼的心沉了下去。

测试点的人越来越多,测试仪发出“嘀嘀”的启动声。她攥紧口袋里的金属片,跟着人流往前走——不管是福是祸,好像都躲不开了。

只是她没看见,在她走进测试点的那一刻,隔壁棚屋的门又开了条缝。张老太探出头,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手里捏着块小小的星兽皮,上面印着个模糊的花形符号——跟她口袋里的金属片上的符号,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