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观澜府这座曾经的家,彻底沦为了一座冰冷的角斗场。沈砚舟搬进了书房,一张简易行军床代替了舒适的大床。除了必要的对话——冰冷、简短、充满试探与防备——两人再无交流。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看不见的硝烟。
这天上午,顾晚晴明显心神不宁。她频繁地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又迅速按灭屏幕。沈砚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份行业报告,眼角的余光将她所有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那份报告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所有的感官都像高度警戒的雷达,锁定着顾晚晴的一举一动。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抓起手袋,语气带着刻意的匆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砚舟,工作室那边有点急事,客户催方案催得紧,我得过去盯着点。”她的眼神飞快地扫过沈砚舟的脸,捕捉着他可能有的反应。
沈砚舟的目光终于从那份虚假的报告上抬起,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穿透了她故作镇定的伪装。他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知道了。
顾晚晴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走向玄关,换鞋、开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迫切。
大门合拢的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沈砚舟放下手中的报告,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目光锐利地投向楼下。
几分钟后,那辆熟悉的白色Mini Cooper驶出了观澜府的地下车库,汇入车流。方向,并非她口中那个位于“梧桐里”创意园区的工作室。
沈砚舟眼神一凝,没有任何犹豫,转身抓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大步流星地走向电梯。黑色奔驰GLS如同蛰伏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出车库,远远地缀在了那抹刺眼的白色之后。
深城的交通一如既往地拥堵,但沈砚舟的跟踪技巧得益于多年商场博弈的敏锐和此刻心无旁骛的冰冷专注。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隔着几辆车,目光牢牢锁住前方的白色小车。
Mini Cooper并未驶向充满艺术涂鸦和咖啡馆的梧桐里,而是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圈——鼎泰广场的入口处一拐,熟练地驶入了地下车库。
沈砚舟的心沉到了谷底,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他紧随其后,将车停在了距离顾晚晴车位几个柱子之隔的阴影里。熄火,熄灯,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耐心地蛰伏着。
大约十分钟后,顾晚晴的身影出现在电梯口。她显然精心打扮过,那身米白色的羊绒衫换成了更显身材的修身连衣裙,脸上也补了精致的妆容,连头发都重新打理过,带着一丝刻意的慵懒卷度。她站在电梯口,不时低头看手机,似乎在等人。
几分钟后,另一部电梯门打开。江枫的身影出现了。他依旧是一身考究的休闲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轻松愉悦的笑容,径直走向顾晚晴。两人一见面,顾晚晴脸上立刻绽放出沈砚舟在“云栖”咖啡馆里见过的、那种明媚又带着娇羞的笑容,仿佛之前的恐惧和煎熬从未存在过。
江枫自然地揽了一下她的腰,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逗得顾晚晴掩嘴轻笑,眼神流转间尽是风情。两人有说有笑,姿态亲昵地并肩走向通往商场内部的电梯间,如同任何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沈砚舟推开车门,冰冷的空气涌入,却丝毫冷却不了他胸腔里那团越烧越旺的怒火。他迈开长腿,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
电梯将他们带到了一楼奢侈品云集的区域。两人目标明确,径直走进了一家以璀璨钻石闻名的顶级珠宝店——卡迪亚(Cartier)。
沈砚舟隔着巨大的玻璃橱窗,冷冷地看着店内。暖黄的射灯下,璀璨的钻石折射出炫目的光芒。江枫指着柜台里的一条手链,导购小姐殷勤地取出。顾晚晴伸出白皙的手腕,任由江枫亲手为她戴上那条镶嵌着细密钻石、造型精致的手链。她抬起手腕,对着灯光仔细欣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爱和惊叹,与江枫交换着愉悦的眼神,低声交谈着什么,笑容甜蜜。
这一幕,比咖啡馆里更加刺眼,更加赤裸地昭示着背叛的实质。沈砚舟最后一丝残存的、关于“误会”的荒谬幻想,被眼前这对璧人脸上甜蜜的笑容彻底碾碎。
他不再犹豫,推开厚重的玻璃店门,走了进去。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店内奢华而宁静的氛围。
正对着镜子欣赏手腕上钻石光芒的顾晚晴,无意间从镜子里瞥到了那个熟悉得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身影。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猛地转过身来,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了索命的修罗。
“砚…砚舟?!”她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江枫显然也吃了一惊,但反应速度极快。他脸上的错愕瞬间被一种圆滑世故的笑容取代,甚至主动上前一步,朝沈砚舟伸出手,语气热情得近乎夸张:“哎呀!沈先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太巧了太巧了!”他仿佛完全忘记了咖啡馆里的难堪,目光扫过顾晚晴僵直的手腕,立刻补充道,“顾小姐眼光真是好!我正在为内人挑选生日礼物,拿不定主意,特意请顾小姐这位专业人士来帮忙参谋参谋!您看,这条手链怎么样?顾小姐说很衬内人的气质呢!”他巧妙地将顾晚晴的在场定义为“专业服务”。
顾晚晴像是被点醒的提线木偶,猛地反应过来,触电般将手腕从江枫的视线范围内抽回,背到身后,脸色由惨白转为不自然的潮红,语无伦次地附和:“对…对对!江总夫人快生日了…他…他让我帮忙看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心虚得不敢看沈砚舟的眼睛。
沈砚舟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X光,穿透了江枫虚伪的热情和顾晚晴拙劣的掩饰,精准地落在了顾晚晴那只慌乱藏到背后的手腕上。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那条钻石手链在藏匿瞬间折射出的、一闪而逝的、冰冷的、嘲讽的光芒。
他没有理会江枫伸出的手,仿佛那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他的视线从顾晚晴躲闪的眼睛,移到她藏着赃物的手腕方向,最后又落回她那张写满惊恐和心虚的脸上。
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失控的咆哮。沈砚舟只是极其平静地、用一种冰冷到没有任何情绪的语调,对着顾晚晴说道:
“晚上早点回家。”
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地面。
“有事谈。”
说完,他不再看眼前这对让他作呕的男女一眼,干脆利落地转身。步伐沉稳,没有丝毫犹豫或停留,径直走出了那间充斥着虚假光芒和背叛气息的珠宝店。留下身后一片死寂,以及江枫僵硬在半空的手和顾晚晴瞬间灰败绝望的脸。
***
鼎泰广场地下车库的冰冷空气,带着汽油和橡胶混合的沉闷气味。沈砚舟坐进驾驶座,车门关闭的沉闷声响隔绝了外面那个虚伪的世界。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腔里翻腾的暴怒和恶心感被他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下去,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一种亟待执行的决断。
他拿出手机,屏幕冷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他找到周明远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很快接通。
“老周。”沈砚舟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一种金属般的冷硬,“我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帮我盯着点事。”
“你说。”周明远的声音立刻变得严肃专业,显然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顾晚晴,还有那个江枫,枫林地产的老板。”沈砚舟报出信息,语速平稳,“我需要知道他们近期的行踪交集。时间、地点、频率。重点:酒店、餐厅、私人会所、度假村,任何可能涉及私密接触的场所。车辆信息我稍后发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手段要合法,痕迹要干净。证据链要清晰,照片、视频,越直接越好。钱不是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周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明白了。我会立刻联系‘信安’的老赵,他是这行的顶尖,做事有分寸,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把顾晚晴和江枫的车牌号、常出没区域(比如枫林地产地址、鼎泰广场)发我,我让老赵尽快建立档案,开始布控。记住,砚舟,耐心点,狐狸尾巴藏得再好,也总有露出来的时候。别冲动,等证据。”
“嗯。”沈砚舟应了一声,挂断电话。他打开微信,将顾晚晴那辆白色Mini Cooper和记忆中江枫那辆路虎揽胜的车牌号,以及鼎泰广场和枫林地产的大致位置信息,发给了周明远。
做完这一切,他将手机丢在副驾驶座上,重新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黑色的车身缓缓驶出地下车库,汇入正午喧嚣的车流。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却丝毫无法温暖沈砚舟眼中那片冰封的荒原。狩猎,开始了。而猎物,仍在自以为是的迷梦中,一步步走向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