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夜的观澜府,寂静得能听到尘埃落落下的声音。沈砚舟坐在书房冰冷的屏幕光前,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周明远白天发来的信息在脑中盘旋:“…聊天记录是关键,恢复旧设备数据有时是突破口…”

旧设备…

沈砚舟的目光缓缓移向书桌角落那个不起眼的抽屉。他拉开抽屉,里面安静地躺着一部玫瑰金色的旧款iPhone。那是顾晚晴去年淘汰下来的手机,当时她说屏幕有点小,想换新款,他就给她买了最新款的Max。这部旧手机她随手扔在抽屉里,说有空再处理,后来就忘了。

它像一个被遗忘的潘多拉魔盒,此刻却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气息。

浴室方向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顾晚晴正在洗澡。

沈砚舟没有犹豫。他拿出那部旧手机,插上充电线。屏幕亮起,显示电量不足。等待充电的几分钟,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他找出数据线,将旧手机连接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

心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快速搜索着手机数据恢复的软件,下载了一个评价尚可的工具。安装,运行,选择设备… 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如同在泥泞中跋涉。屏幕上不断跳出提示:数据覆盖严重,部分文件可能无法恢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浴室的水声停了,接着是吹风机嗡嗡的声响。沈砚舟的神经绷紧,目光紧锁着进度条。

终于,扫描完成。恢复出来的文件列表杂乱无章,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缓存图片和系统文件。沈砚舟的心沉了沉。他快速翻找着,重点检索微信相关的文件夹。大部分聊天记录果然已经被覆盖或彻底删除,只剩下一些零碎的、残缺不全的片段,时间集中在最近两三个月——正是江枫出现后的时间段。

他点开一个名为“部分恢复_文字记录”的TXT文档。里面是杂乱无章的碎片信息:

“…方案初稿发你邮箱了…”

“…薇薇说新开的那家日料…”

“…头疼,昨晚没睡好…”

“…宝贝…”

沈砚舟的目光骤然凝固!像被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

在一堆毫无意义的碎片中,一行残缺却字字清晰的信息刺入眼帘:

发信人备注:枫

时间:10月15日 晚上 21:37

内容:宝贝,想你了,老地方?

10月15日… 沈砚舟的血液瞬间冻结!那正是他上次出差邻市参加行业峰会的第三天!那天晚上,他和顾晚晴视频通话时,她穿着家居服,背景是家里的客厅,声音带着一丝困倦,说:“今天工作室忙了一天,好累,准备早点睡了。你那边顺利吗?” 他还叮嘱她泡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宝贝…想你了…老地方?”

这三个词,像三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沈砚舟的太阳穴!一阵尖锐的剧痛伴随着冰冷的眩晕感席卷而来!出差…加班…早点睡… 所有的谎言,在这条恢复出来的、被删除的信息面前,被彻底撕得粉碎!那个所谓的“老地方”,像一块肮脏的抹布,狠狠抽打在他的脸上!

他猛地闭上眼,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胸腔里翻涌着恶心和一种近乎窒息的冰冷绝望。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被这条来自“枫”的、肉麻而露骨的信息彻底碾灭。

***

浴室的门开了,顾晚晴穿着睡衣,带着一身水汽和浓郁的陌生香水味走了出来。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书房——门开着一条缝。她看到沈砚舟背对着门口,坐在电脑前,似乎在看什么文件,但肩膀的线条绷得异常僵硬。

一种莫名的心虚让她眼皮一跳。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放在卧室床头柜上的手机,快步走过去拿了起来。解锁屏幕,手指飞快地滑动,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她打开了手机设置,进入应用管理,开始清理后台运行的程序,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仔细。

沈砚舟在书房里,听着外面细微的动静,没有回头。他早已将旧手机拔下,塞回了抽屉深处。电脑屏幕上打开的,只是一份普通的财报。他脸上的表情,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如同冰封的湖面。

顾晚晴握着手机,深吸了几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她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敞开的门,脸上努力堆砌起一种混合着委屈和试图沟通的“诚恳”。

“砚舟…” 她的声音刻意放软,“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沈砚舟缓缓转过身,椅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眸子看着她,等着她的“表演”。

顾晚晴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走进来,站在书桌对面,双手无意识地绞着睡衣的衣角。“我知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咖啡馆那件事,还有…还有商场那次…我知道我解释得不好,让你误会了。”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但是,砚舟,我真的可以发誓!”她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我和江枫,真的只是纯粹的工作关系!他是枫林地产的老板,我的工作室想接他们新楼盘的样板间项目,这对我很重要!我必须维护好这个客户关系!他…他这个人就是有点…有点喜欢开玩笑,有时候动作是有点没分寸,但真的仅限于此了!我心里只有你,只有我们这个家啊!”她再次祭出“工作”、“误会”、“没分寸”的万能挡箭牌。

她的眼泪适时地滑落下来,带着一种被冤枉的凄楚:“可你…你这些天是怎么对我的?冷得像块冰!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看我的眼神像看犯人!我知道你介意,我理解,可你这样…这样多疑,这样冷暴力…我真的…真的快要窒息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的控诉,“夫妻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吗?你这样不信任我,我们的婚姻还有什么意义?!”

她成功地将话题引向了沈砚舟的“多疑”和“冷暴力”,试图将婚姻危机的责任,巧妙地转嫁到他的头上。泪水涟涟,楚楚可怜,仿佛她才是那个饱受折磨、不被理解的受害者。

沈砚舟静静地听着,看着她声泪俱下的表演。她的每一滴眼泪,此刻在他眼中,都虚伪得令人作呕。那条“宝贝,想你了,老地方?”的信息,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他看着她紧握在手里的手机——那里面,一定藏着更多不堪入目的“玩笑”和“没分寸”。

他没有反驳,没有质问那条信息。他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彻底的了然和冰冷的、毫不掩饰的讽刺。那眼神仿佛在说:继续演,我看着。

顾晚晴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底发寒,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无措的抽噎。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她压垮时——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如同救命的绳索,猛地切断了书房里凝固的空气。是沈砚舟放在桌上的工作手机在震动。

屏幕显示来电人:苏晴。

***

沈砚舟的目光从顾晚晴脸上移开,落在震动的手机上。他没有立刻接起,那持续不断的铃声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晚晴的抽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干扰而顿住了,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手机屏幕,看到“苏晴”两个字时,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警惕?苏晴?云舟科技那个年轻能干的市场部总监?

沈砚舟终于拿起手机,划开了接听键,声音低沉而公式化:“喂。”

“沈总,抱歉这么晚打扰您。”电话那头传来苏晴清晰干练的声音,语速适中,带着一种专业场合特有的冷静,“关于‘智居未来’峰会的合作方案,对方负责人刚给了反馈邮件,有几个关键点需要您最终拍板。主要是关于技术展示部分的深度和后续落地资源投入的配比,他们的意见和我们之前的预判有些出入。”

苏晴没有半句寒暄和废话,直切主题,言简意赅地将核心问题阐述清楚:“邮件我标注了重点转发给您了。对方希望明天上午十点前能收到我们的确认回复。您看是现在过目邮件,还是我先把核心分歧点和我的建议向您口头汇报一下?”

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高效、有条不紊。每一个字都落在实处,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和情绪渲染,像一股清冽的冷泉,瞬间浇灭了沈砚舟心头翻腾的戾气和恶心感。

沈砚舟紧绷的神经因为这纯粹的工作交流而略微松弛了一丝。他揉了揉眉心,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刚才面对顾晚晴时的冰冷戾气:“邮件我稍后看。你先说重点。”

“好的,沈总。”苏晴立刻回应,开始条理清晰地汇报对方的核心诉求、己方的底线以及她根据以往经验提出的折中建议方案。逻辑严密,数据支撑充分,利弊分析清晰。即使在电话里,也能感受到她准备工作的充分和专业素养的扎实。

沈砚舟听着,偶尔简短地“嗯”一声,表示在听。书房里只剩下苏晴清晰冷静的汇报声。顾晚晴站在一旁,刚才的委屈表演彻底被打断,显得有些尴尬和多余。她看着沈砚舟专注通话的侧脸,那线条虽然依旧冷硬,但眉宇间因工作而凝聚的专注,却比面对她时那彻骨的冰冷要“温和”得多。这微妙的对比,让她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不安。

几分钟后,苏晴汇报完毕:“…我的建议大致如此,详细数据支撑在邮件附件三。您看这样回复是否可行?或者需要调整?”

沈砚舟沉吟片刻:“方案可行,细节按你邮件附件三里的数据微调。回复前,把最终修改版再发我确认一遍。”

“明白,沈总。我整理好后立刻发您。”苏晴干脆利落地应下。电话那头似乎停顿了极短暂的一瞬,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调,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极其细微的关切:“另外…沈总,方案细节我邮件里会写清楚,您有空再看就好。您听起来…有些疲惫,注意休息。”

这句“注意休息”,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是下属对上司工作状态的合理关心,不逾越,不刻意,却像一缕微不可察的暖风,轻轻拂过沈砚舟被冰封的世界。

沈砚舟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声音依旧平稳:“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书房里重新陷入寂静。但那份因顾晚晴的哭诉和谎言而弥漫的粘稠污浊的空气,似乎被刚才那通高效、冷静、带着一丝专业关怀的电话驱散了不少。

沈砚舟放下手机,目光重新落回顾晚晴身上。她没有再哭,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地站在那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似乎想从刚才那通电话里解读出更多信息。

沈砚舟没有给她再开口的机会。他站起身,绕过书桌,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很晚了,休息吧。”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说完,不再看她,径直走向书房里那张临时的行军床,用行动宣告了这场“谈话”的彻底终结。

顾晚晴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她看着沈砚舟冷漠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握的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未操作已经暗了下去。她默默地转身离开书房,轻轻带上了门。门关上的瞬间,她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滑开手机屏幕,点开了一个图标简约、带着小锁标志的通讯软件——Signal。